其實,屋子裏並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隻是靠牆的角落鋪著一床髒兮兮的棉被,棉被旁灰綠色的牆皮上有很多用蠟筆畫的卡通圖案,那些圖案看似平常,可看在王長青眼裏,卻是恐怖至極。
王長青驚慌失措地跑下樓,他真的是被嚇壞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就像《皇帝的新裝》裏麵的皇帝,自己的每一寸皮膚都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他終於意識到鴨舌帽話中的重要性,因為他覺得想要暗算他的人,已經徹底清楚了他隱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王長青跌跌撞撞跑下樓坐進車裏,他心中惶恐到了極點,急需找個人幫助他。他拿出手機撥打鴨舌帽的電話,可沒人接聽。
就在王長青準備發動車子離開的時候,遠處的路口出現了一個弓著背走得很慢的黑衣老男人,那人手裏提著一些吃的,行走的方向正是不遠處的廢樓區。王長青瞪大眼睛跟隨著老男人的背影,直到背影顫巍巍地消失在了自己剛出來的那幢樓裏。
王長青的心跳加速,如果不是在這裏看到那個人,王長青絕對想不到當年那個魁梧的男人會被歲月摧殘到了如此地步。
坐在車裏沉思片刻,王長青一把推開車門跳下車,再一次進入那座廢樓,爬上七樓,站在門前。
門依舊沒有鎖,王長青推門走進去,這一次,他嗅出屋裏多了活人的氣息。就在靠牆的破棉被上,正坐著一個髒兮兮的邋遢男人。男人麵對著牆,正用手裏的蠟筆在牆壁上畫著一隻變了形的長頸鹿。
王長青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男人畫得很專注,他用紅色蠟筆勾勒出了長頸鹿的輪廓,又用黃色蠟筆塗遍鹿的身體,直到這樣做完了,他才緩慢地轉過腦袋。
男人臉上滿是油泥,但王長青早就認出此人正是自己的繼父。男人似乎同樣認出了長大後的王長青,他全身一緊,手裏的蠟筆都捏斷了。
兩個人隻對視了幾秒鍾,王長青就別開眼睛看向窗外。
“你是……”繼父搖著腦袋,能看出他的精神有些不正常。
“你為什麼要畫這些畫?”王長青說完,咬了咬嘴唇。
“小冉,小冉愛畫畫,小冉是好孩子……她……她……是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她啊,也對不起你……”
“別再說了。小冉現在怎麼樣了,她不管你了嗎?”
“小冉,小冉愛畫畫,小時候,畫畫在班上得過第一名……”繼父仍舊自言自語,他那張臉似哭似笑。
王長青想起了洪哥囑咐他的那句話:人總得學會寬容。於是他掏出錢包,從裏麵抽出十張百元鈔票,走上前,把錢放在了棉被上,轉過身走到門口,拉開門時他又說:“我不知道你是裝瘋還是……如果你需要錢,就直接來找我。”說完,他就離開了房間。
一路走下樓,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窄小的土路上有盞路燈斜斜地插在地上,燈泡雖然亮著,可那種亮光根本照不出幾米遠。
王長青坐進車裏,他與繼父三十多年沒見麵了,可今天的見麵沒令他感到一絲釋然,因為以繼父目前的生活狀況,根本不像那個暗中算計自己的人。
就在這時,王長青不經意地一瞥,發現從廢樓的某個黑暗角落裏走出一個瘦瘦的身影,那人明顯是個男人,他雙臂垂在兩側,頭卻一直側著,一邊走一邊看向廢樓的窗口。
那人停下來,剛巧站在那一盞孤零零的路燈下,路燈歪歪斜斜的,燈光不亮卻很蒼白。
這個人突兀地出現在這種地方令王長青十分懷疑,他輕輕推開車門悄無聲息地溜到對麵的矮牆底下,慢慢地把頭從牆頭上探出來,矮牆遮擋了一部分光線,那個人應該不會發現他藏在牆後麵。
距離近了,借著慘淡的光線,王長青定睛細看,隻見此人上身穿灰色夾克,下身是破了洞的牛仔褲。下一秒王長青就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還好動作及時,他沒有發出驚恐的怪叫聲,因為,那人的身形似曾相識,雖然距離遠,但王長青還是認出他正是在自家小區裏遇到的那名奇怪的保安!
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其實,王長青早就把那個古怪的保安看作潛伏在自己身邊的壞人了。不知道那保安為什麼會來到平安裏?天啊!王長青腦中一閃,隨即想到:保安會不會暗中與繼父相勾結,或者是繼父裝瘋賣傻故意掩人耳目?可是既然他們是一夥的,為什麼還鬼鬼祟祟不直接見麵呢?難道這個冒牌保安才是幕後黑手?
王長青越想頭腦越混亂,越想越害怕,後背緊緊貼在矮牆上大口地喘著氣。他想回到車裏,又怕被冒牌保安發現,他心裏著急,但那保安卻仍站在路燈底下一動不動。
過了幾分鍾,當王長青再次探出頭時,保安終於邁開腳步動起來,但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而是繞到了廢樓後麵。
終於有了空當,王長青用最快的速度跑上車,腳踩油門離開廢樓區,直到車子行駛在大路上時,他才放鬆了一些。氣息平緩了之後,他拿起電話撥通了洪哥的手機號碼。
“洪哥,是我。”王長青頓了頓,“可不可以給我弄到一把槍?”
“你想幹什麼?”洪哥的聲音有些遲疑。
“我知道你有辦法的。”
“我混了這麼久,比你清楚,殺人不是萬能的,爭凶鬥狠更解決不了問題,更何況你還有家有孩子……”
“我懂。”
“我把你當成兄弟才這麼說,有什麼問題最好擺在明麵上辦,背地裏下黑手往往到最後吃虧的是你自己。”
“洪哥,我跟你說實話,我做過一些事情,不算罪大惡極,但也擺不到明麵上。我覺得暗處的人這一次是玩兒真的,我心裏藏著的那點兒事情他們都知道了。”
“真的除了這個就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洪哥,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想要一把小手槍,隻為了防身。要是麻煩,你就當我沒說。”
“好,你的話我記心裏了。”
結束通話,手機屏幕上顯示收到了一條短信:我知道你心裏藏著事,但你不信任我。事在人為,如果你想說了,明天下午兩點,老地方見。
短信是鴨舌帽發的。
20
還是在那家粥店。
“這個你先收下。”王長青把一個帆布挎包推給鴨舌帽。鴨舌帽打開挎包,看見了幾遝嶄新的人民幣。
“王先生,你這是想收買我?”
“這隻是定金。”王長青坐在椅子上,“我先得把話挑明了,定金不是全款,事情擺平之後我還會給你一大部分,因為你還不能保證能幫得了我,但我希望你能盡力而為。”
“你給我這個錢是不是還有另一個用意,你想用錢堵住我的嘴,我拿了錢必然會守口如瓶,這樣,你才放心把心裏藏著的秘密告訴我,是不是?”
“是的。”
“王先生,從你的表情上看,你好像得到了一些線索?”
王長青簡略地把昨天去平安裏遇到繼父,並且發現了奇怪保安在暗中尾隨的事情告訴了鴨舌帽。鴨舌帽微閉著眼睛很認真地聽著,眼珠在眼皮底下滾動著,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那個冒牌的保安僅僅在小區裏出現過一次,昨天我去物業詢問,物業說最近一段時間保安人員沒有變動,而且並不認識我形容的那麼一個人,這說明我見到的保安確實是溜進小區後故意化裝的。”
“你想讓我怎麼做?”鴨舌帽問。
“你可不可以幫我把那個暗算我的人找出來?”
“你想讓我從你的繼父入手,查出冒牌保安的身份,並且與之溝通,尋得一個可以妥善平息此事的方法,對嗎?”
“我就是這個意思,事成之後,我給你三十萬元怎麼樣?”
“可我還不知道,你與你繼父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以致你們的恩怨如此之深。”
“那隻是一場意外,真的!在我十歲那年,發生了一次意外,也許應該說是我促成的。”王長青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家裏的燈泡爆炸了,玻璃碎片刺傷了我妹妹的眼睛,從那以後,繼父就帶著妹妹離家出走,從那天起我一直沒再見過他們,直到昨天在平安裏……”
“你那被刺傷眼睛的妹妹如今怎麼樣了?”鴨舌帽問。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王長青的手緊緊鉗住桌沿。
“不管你做這件事出於何種目的,但結果是可悲的。”鴨舌帽語氣也變得蒼涼起來,“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是要還的,我想你活了一把年紀,應該比我還明白,對嗎?”
“我明白,我會還的,但不知怎麼償還……”
“對了,隨便問一句,”鴨舌帽突然打斷他,“除了這些,你這四十八年的人生裏還做過什麼缺德事?”
“你這又是什麼意思?”王長青皺起了眉頭。
“沒什麼,我隻是隨便問問。好了,收了你的錢就得替你辦事,你等我的消息,不要催我,也別給我打電話。最後送你六個字:慎獨、勿貪、去惡。”鴨舌帽微微一笑,不再說話了。
21
“老情人”咖啡屋是一家以枯樹和嫩綠青藤為主題營造出一種懷舊氛圍的咖啡店。
柔和的燈光明暗有別地照在室內各個角落,清雅、幽靜之中散發著一縷淡淡的傷感。有許多看似不經意的地方擺著七八十年代的小物品,比如不倒翁、存錢罐或者餅幹盒。
若有若無的音樂從人們感覺不到的方位淌出,彌漫到每一個角落,讓人恍若置身於豆蔻年華的追憶中,舒緩著闖蕩紅塵的疲憊與無奈。
咖啡屋客人不多,王長青找了一處旁邊布滿樹藤的空位子坐下,要了一杯濃咖啡。褐色石板的茶桌上擺著一隻古樸的陶藝花瓶,裏麵插著一枝鮮紅的玫瑰。
雖然王長青的外表是沉靜的,但過於沉靜的外表恰恰詮釋著他內心的沉重,他被一種潰敗的情緒籠罩著。為了緩解這種情緒,他點燃一支香煙,其實他已經戒煙很久了,他之所以會戒煙,是因為一個叫甄水的女人。
如果不是因為約他的人是甄水,已經焦頭爛額的王長青也不會在這種時間來咖啡店幽會。他靜靜地坐著,偶爾端起杯子聞一聞咖啡的濃香,手裏的香煙也偶爾抽上一口,更多的時候是香煙在他手裏慢慢燃燒著。
“你還是又吸煙了。”甄水悄無聲息地坐到他對麵。
“你……”王長青神經質地抬起頭,他不敢相信,坐在自己對麵的還是那個嫵媚動人的甄水嗎?她的變化太大了,頭發亂蓬蓬,臉頰陷下去,顴骨突出來,嘴唇表麵起了一層幹裂的褶皺。如果不是她主動說話,他也許根本認不出她。
“甄水,你生病了嗎?怎麼臉色這麼差,瘦了這麼多……”
“是嗎,人總會變的。”
甄水抬手捂住嘴巴,開始還是輕微地咳嗽,但越咳越凶,她以前就怕煙味,所以王長青才會狠心把煙戒了。
“我,我今天有點兒累,就吸了一根。”王長青麻利地把小半截香煙掐滅,“你有沒有看醫生?”
“看了,醫生沒說出什麼具體的病症。”
“哦,錢夠用嗎?”見甄水低下頭,為了掩飾尷尬,王長青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
“我要離開晨州了。”甄水忍住咳嗽說。
“離開晨州?你要去哪裏?”
甄水低下頭,好半天也沒說話。王長青一眼不眨地盯著她,隻見她從包裏拿出一把鑰匙,慢慢地推向自己。王長青接過她遞過來的鑰匙,怔怔地看了半天,一時理解不了這是什麼用意。
“在晨州,每天過得都是一個樣。”甄水開始傷感,長長的眼睫毛頻繁地抖動起來,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即使每天坐在優雅的餐廳吃著美味的甜點,我也感覺不到一絲甜,隻有苦中帶澀。我早就厭惡了這種味道,這就是我要離開這裏的原因。”
“能告訴我你要去哪兒嗎?”
甄水搖搖頭,有氣無力地站起身,遲疑了一下,才說:“我變成了這個樣子,已經不是原來的甄水了。如夢花園那房子裏的東西我都沒有動,因為那都是用你的錢買的,謝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照顧,我走了。”
甄水就這麼走了,王長青呆呆地坐在那裏,腦中閃過對甄水之前的記憶——微卷的長發如波浪般簇擁著潔白得如同凝脂般的瓜子臉,尤其是那雙彎彎細眉下的大眼睛,更是攝人心魄,令人不敢直視。
剛剛甄水轉身的一刹那,王長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去阻攔她,或許他潛意識裏就不想那麼做,因為實際上,他喜歡的隻是甄水漂亮的外表而不是她的心。
天黑時,王長青驅車來到夜總會。
洪哥走到衣櫃前麵,打開櫃門,在裏麵摸索著又開啟了另一扇保險櫃的門。他小心地從黑暗之中掏出一把黑色的小手槍,又從文件櫃裏找出一個嶄新的檔案袋,把手槍裝進去,慢慢地放到茶幾上,朝王長青的方向一推,說:“這是把改裝槍,裏麵有七發子彈。不管你有沒有那種念頭,至少可以防身。”
當王長青的手按在檔案袋上時,那硬硬的金屬質感讓他全身一寒,他拿出手槍看了看,又放回紙袋裏,死死地抓著紙袋站起來,“槍我先收著,以備不時之需。”
洪哥送王長青出了辦公室,一直送到夜總會門口,外麵不知何時下雨了,兩人在蒙蒙細雨中道別。
22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相對平靜,值得提及的隻有兩件事情:其一,王長青被警方帶到停屍間確認了繼父的屍體;其二,王珂被影視公司無情地掃地出門,原因是王珂表情做作毫無表演天賦,沒幾天,片子也因演員缺失而被迫停拍。
平靜畢竟隻是相對的,空氣裏飄散著欲擒故縱的味道,似乎最終的審判還沒有正式開始。就在這一天,王長青正在酒吧裏應酬,手機的鈴聲卻突然響了起來。
王長青本以為所有的事情就這樣平息了,可是手機上顯示的正是鴨舌帽的號碼。
“喂?”王長青膽戰心驚地按下通話鍵。
“王先生,你在做什麼?”鴨舌帽語氣很古怪,似乎聽見了電話這頭有年輕女人的笑聲。
“我,我什麼也沒做。”
“他,今晚想見你。”鴨舌帽接下來的這一句話,讓王長青更加心悸。
“誰?誰要見我?”王長青沒有反應過來,反問道。
“今夜十二點,平安裏一號七樓,我沒必要多解釋,那裏你比我更熟悉,他就在樓裏等你,去不去由你!”
對方安靜了,可王長青還是把手機緊緊地貼在耳朵上,果然,鴨舌帽又冒出一句話,語氣異常冷漠,“王先生,你真是死不足惜,都已然四麵楚歌了,你還有心情跟女人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