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毀掉了兩個女人,對於已經死去的小冉和承受痛苦的甄水,你拿什麼贖罪?”
“小冉是我一輩子的愧疚,我承認。”王長青從椅子上站起來,“可對於甄水,我並不感覺愧疚,我們各取所需,公平交易,我給她衣食無憂的生活,她給我她的青春。不是所有女人都有這樣的機會用自己的青春換錢花的,多少漂亮女人都把自己的青春浪費在一個毫無價值的男人身上,況且我真的愛她……”
“夠了!”若木壓抑不住心中怒火,大吼一聲,“她每天晚上都失眠,吃了大把的安眠藥都很難睡著。你的家庭其樂融融,你有沒有想到她一個人是多麼孤苦伶仃?你就是這麼愛她的嗎?”
王長青反駁道:“你懂什麼,我們六年的感情,不,那應該叫親情,你不懂!再說,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論甄水?!”
“好一個親情!你知道什麼叫親情嗎?”由於氣憤,若木的語速越來越快,“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從愛情到相互之間磨合出了感情,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才會有親人般的不能割舍的感情,這才叫做親情。親情的前提是兩個人共同奉獻了自己的青春,在一起長久了,有未來,有結果,那樣才叫做幸福!”若木抬起一隻手指著王長青,“而你還大言不慚與甄水之間有親情,那麼我問你,你大她二十多歲的年紀,占據了她的青春,你能給她什麼,你能給她未來和幸福嗎?”
“你又不是她,你怎麼知道她不幸福?”王長青繼續反駁,“我給她買了房子,每月給她花不完的錢,她能吃上精美的食物,穿得起奢華的衣服,衣食住行都令所有同齡的女孩豔羨。她選擇了這樣的生活,就要付出青春作為代價。沒有十全十美的幸福,既然她喜歡不勞而獲,我買下了她的青春,她得到了充裕的物質,這不公平嗎?”
若木沒說話,他把牙齒咬得咯咯響,被氣得身體都哆嗦起來。
王長青以為自己“義正詞嚴”的一番話滅掉了黑暗中那個不明身份男人的氣焰,於是繼續大言不慚:“有的人就喜歡不勞而獲,甄水的青春是她主動賣給我的。你不了解女人,起碼不了解甄水,你怎麼就知道她不愛我,不需要我的錢呢?就算我想要,她也可以拒絕我,但她同意了,你不覺得這很公平嗎?”
“甄水十八歲時你強奸了她!這就是你所說的公平?”
若木這句話刺中了王長青的要害,他沉默了。也許他認為除了甄水和他自己之外,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何況這種事對於女人來說並不光彩。
“十八歲的甄水隻身在城裏工作,已經很不容易了,你把她灌醉而後侮辱了她,你讓一個十八歲的女孩怎麼去承受這樣的磨難?她不敢聲張,更不能去報案,隻得把所有的痛苦淤積在心裏,她失去了直起腰做人的機會,這一切隻因為她不幸遇到了你這個禽獸!可你,傷害她一次還不夠,你又去她所在的酒店繼續騷擾她……”
“酒店服務員的工作確實不適合她做,所以我給她生活費,讓她辭掉了服務員的工作,甄水從此不用早起晚睡地奔波,不用看老板的臉色,不用被臭男人糾纏,難道我這不是在幫助她嗎?”王長青打斷若木的話,有些動情地說。
“請不要玷汙‘幫助’這個詞!”若木哼了一聲,“你在她最好的時候玷汙了她,你那不叫幫助!而且你根本沒有懺悔的意思,你變本加厲把甄水的世界封閉起來,隻因為甄水是個逆來順受的懦弱的女孩子。假如你不貪戀她的美麗和身體,你完全可以給她另一種幫助。你口口聲聲說你愛她,你們有親情,那你為什麼不鼓勵她去學習,去讀書,用你的錢補償你帶給她的不幸?可你又做了什麼?你這種所謂的幫助像毒藥一樣侵害她,甄水就這樣成了活在籠子裏的金絲雀,成了溫室裏的花朵,她變得弱不禁風,吃不了一點兒苦。表麵上她衣食無憂,但她每天都是毫無希望毫無企盼地活著,她內心的空虛你能夠理解嗎?她就像天空上斷了線的風箏,雖然看上去美麗動人,但她卻不知道自己會飄到哪裏去,哪裏才是終點,那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感覺你懂嗎?”
“你別再說了!”王長青聲嘶力竭地喊出來,“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你我都是男人,男人喜歡漂亮女人天經地義!我就是喜歡她,就是喜歡給她花不完的錢,一旦她適應了那種奢侈的生活,她就會擔心失去、害怕失去這種不勞而獲的生活,也許這就是甄水的命!”
窄小的房間裏安靜下來,王長青以為黑暗裏的人被自己說服了,於是長歎一口氣,放慢了語速又說:“天底下好女人多得是,我知道你也喜歡上了她,但她已經是我的女人了,那麼多年,她的心屬於我,你還是放棄吧!雖然我看不清你的臉,但從你的談吐裏我也能猜出你是個頗有才華的男人,這樣的男人還愁找不到好女人嗎,為什麼你要蹚這渾水呢?男人要善於捕捉機會,就比如我第一次見到十八歲的甄水……”
“十八歲?嗬嗬,我想王珂今年也剛巧十八歲吧?”若木突然冷冷地說,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火藥味,可這句話卻令王長青幾近瘋狂。
“你別想打我女兒的主意!”王長青像隻發怒的老狼一樣衝著若木撲過來,若木躲閃及時,沒被他抓到。
“你怕了?!”若木的語氣陰冷。
“我們成年人之間的事,為什麼要牽連到王珂身上?她還隻是個孩子!”
“十八歲的王珂是孩子,那十八歲的甄水就不是嗎?”若木朝王長青走過去,用力地揪住他的衣領,“作為父親你擔心你女兒受到危害,可甄水也有父親,甄水也是她父親的掌上明珠、未來的希望!你強奸她時想到過嗎?你對得起生養甄水的家人嗎?”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王長青被若木推搡到了牆壁上,他大口地喘著氣。
“還記得那一晚嗎?”若木把臉湊近王長青,惡狠狠地說,“王珂帶著一個男人去了你家裏,還吃了你老婆做的飯,據說,你老婆做飯的手藝好得沒話說。說實話,你女兒也不錯,雖然不太漂亮,那一次拒絕了她,但也許下一次就……”
突然,若木覺得有個冰冷的金屬物體頂在了自己額頭上,他的臉慢慢遠離王長青,同時,王長青的胳膊一點點伸直,若木被他一步步推向另一邊,直到後背貼在了另一麵牆上。
若木絕對想不到王長青的手裏居然握著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正頂在自己額頭上,隻要王長青輕輕地扣動扳機,若木就會腦漿迸裂倒在血泊之中。
王長青抬起另一隻手抓住了若木的頭發,發狠地說,“沒有下一次了,信不信我會開槍?”
“我信。”若木極力平緩著自己的呼吸,“槍在你手裏,無論怎麼賭,輸的一定是我。”
“你很聰明,假如你不威脅到我,或許我會試圖交你這個朋友。”王長青長歎一聲,“但你必須得死,為了我的家庭,為了我的女兒,甚至還有甄水,我必須把你殺了!”
“殺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覺得很容易,隻要手指動一動,子彈就會在你的腦袋鑽出一個洞,你的鮮血噴在牆壁上,腦漿流出來,就像喝醉酒的嘔吐物一樣。怎麼身體抖個不停,怕了嗎?”
“我想你理解錯了。”若木深吸一口氣,頭發還被王長青死死抓著,腦袋歪靠在牆上,“你說的殺人僅僅是一個動作,而我說的殺人是指殺人的過程。扣動扳機誰都可以做到,槍在誰手裏誰就是贏家,但槍響的一瞬間你也隻是一秒鍾的贏家而已。”
“這是什麼意思?”王長青問。
若木語氣平緩地說:“殺人之後能夠安全的地撤離,讓自己置身事外,不留任何痕跡,那才是真正的贏家。”
“這裏沒人來,殺死你,誰又能算到我頭上?”
“當局者迷,這句話真是說對了。”若木有些嘲弄地說,“這裏可是你原來的家,況且前段時間警方還在樓下發現了你繼父的屍體……”
“那又怎麼樣?你死了之後,我就把你的屍體拖走,晨州的荒山很多,把你丟進去,誰也找不到你的屍首,很快,你的肉就被狼吃了,骨頭被狗啃了……”
“你知道一具死屍有多沉嗎?”若木笑了笑,“你背著一具滴著血的屍體搖搖晃晃穿過老樓區,而後走到馬路上,你開車來了嗎?”
“你不要危言聳聽!你死了我就買一個大編織袋子,把你裝進去,放進後備箱裏……”
“現在是深夜,你去哪裏搞到編織袋?就算某個商店還在開門做生意,你大晚上驚慌失措地去買編織袋,能不引起店家懷疑嗎?就算天亮之後你買到了,但‘屍僵’你知道嗎?人死後一個小時屍體開始僵硬,四肢都像棍子一樣直挺挺的,你買多大的編織袋才可以把我裝進去?即便裝進去了,你的後備箱裏也放不下。也許你想到碎屍,不要妄想用一把菜刀把屍體分切開來,更何況你連分屍的場地都找不到……”
“那我該怎麼辦?”王長青顯然昏了頭,他居然問出這麼傻的問題。
“你殺的是我,”若木冷笑著,“就算有辦法我也不會告訴你!”
“你說還是不說!”王長青使勁地用槍口戳著若木的頭,若木的皮膚被戳破,血流了出來。
“你不敢殺我!”若木抬手擦去流進眼睛裏的血。
“為什麼?”
“因為殺人是為了讓自己更好地活下去,”若木慢慢挺起胸膛,盯著王長青,“你殺了我,你也活不成,那豈不是沒有殺人的必要了。”
“我不管,反正今天我必須殺了你,殺了你我再想辦法,我很有錢,可以擺平這件事!”
“先不說你殺了我無處藏屍,就算你扣動扳機時發出的槍聲你都無法掩蓋,槍聲會傳得很遠,更何況這裏如此安靜,人們一聽便能分辨出槍聲的來源,也許還沒等你處理完我的屍體,警車就已經停在樓下了。當初你為什麼不買一把帶有消音器的手槍呢?”
“槍不是買的!”王長青隨口說。
“你殺了我,你就是殺人犯,刑警會從你身上得知你曾經用殘忍的手段弄瞎了你的妹妹,到那時,你的妻子會怎麼看你,你公司的員工又會怎麼看你?這則消息也許不會傳遍全國,起碼在晨州足可以盡人皆知。一個企業的老總從小就如此殘忍,居然潛伏了這麼久又成了殺人犯,即便你有再多的錢,你能堵住晨州百姓們的嘴嗎?”
“別說了!”王長青終於把手槍從若木的頭上拿下來,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
“如果事情就這樣結束了,也許還是最好的收場。”
“那還能怎麼樣?”
“技偵人員會從你的身上查到更多的線索,比如手機、電子信箱,等等,他們會查出甄水。甄水麵對刑警隻會有問必答。警察們會知道什麼?他們會知道晨州這樣一個知名人物原來強奸了一個女人並包養了她。你女兒王珂會怎麼看你?在她心目中偉大的父親竟然在她十一歲那年強奸過一個十八歲的女孩,當她得知對她嗬護備至的父親是這樣一個衣冠禽獸的時候,她還會相信男人嗎?這個陰影會一直藏在她內心深處,你覺得她的後半生還可以正常地生活嗎?”
“求求你,求求你別說了!”王長青的身體完全靠在牆上,他用力地把腦袋撞向牆麵,發出砰砰的悶響。
“我想你不願意看到這一切的發生,對嗎?”若木一步步逼近,“你傷害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你妹妹小冉、可憐的甄水、你的妻子,還有你最疼愛的女兒。王長青,你別再錯下去了,你不能再害自己的親生女兒,她今年才隻有十八歲,十八歲對於一個女人有多重要……”
“閉嘴!”王長青不知哪來的力氣,他餓虎撲食般地朝若木撲過去,“既然我活不了,就找個墊背的,我死之前先把你弄死!”他的左手掐住了若木的脖子,右手的槍又頂在若木的太陽穴上。
“你以為這一切隻有我一個人在操控嗎?”
“這話什麼意思?”王長青的心又被重重戳了一下。
“如果你殺了我,我的人也不會善罷甘休,因為不隻是我一個人在戰鬥,比如,你女兒王珂糾纏的那個男人就不是我,而是我另一個夥伴。”
“你……”
“不過,我要讓你知道,我活著對你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我活著會讓你作為丈夫和父親的美好形象永遠留在你家人的心中……”
“你什麼意思?”
“其實,從始至終,我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點醒你。還記得那封信嗎?你可以說是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有錢有地位,我寫那封信的初衷就是為了讓你明白在你的生命裏,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你看了那封信仍舊執迷不悟,所以才會有了如今的境遇。我本不想去傷害誰,隻是希望你真正地放過甄水,讓甄水把心結打開,讓她有勇氣去迎接布滿荊棘的未來。我想讓你看清你自己,什麼是屬於你的,什麼才是你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因為我知道,王長青不是一個沒有情感底線的禽獸……”
王長青逐漸折服了,有了一種欲將解脫的欣慰感,他真誠地對若木說:“謝謝你讓我明白了這麼多,我真的做錯了,我對不起很多人,但我最最關心的人隻有我的女兒,隻要她能夠好好地生活下去,我活著或者死了都無所謂,所以你要答應我,你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王珂,好嗎?”
“王珂是無辜的,但甄水更可憐。”若木說,“你好久沒看見甄水了吧?她瘦得不像樣子,嚴重失眠,吃不下東西,甚至連哭的力氣和欲望都沒了……”
“我知道,我見過她一麵,都快認不出她了,她離開前把房門的鑰匙留給我了,但我不知道她搬去了哪裏,你知道嗎?”
“她得的是心病,病得很嚴重。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她失蹤了,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
“我以為會讓她快樂,但卻害了她。如果你能再見到甄水,替我對她說一聲對不起!”說著,王長青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等一下!”若木急忙抓住他的手。
“怎麼,你不是一直就想讓我死嗎?”
“你不能開槍,開槍的後果也是你料想不到的!”
“我是自殺,即便警察聽見了槍聲又能怎麼樣?”
“這把槍不是你的對吧?”
“不是我的又怎樣?”
“假如我沒猜錯的話,肯定是你朋友借給你用來對付我的。”
“那又怎麼樣?”
“能把槍借給你的朋友一定是你最好的最知心的朋友,你用朋友的槍自殺了,豈不是害了他?!”若木把王長青的手慢慢拉下來,繼續說,“刑警會從這把自殺的凶器上追查到你朋友頭上,手裏藏著槍的人幹的肯定不是正規買賣,那麼,他的事就會被警方徹底追查,你的死會連帶出賣別人……”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啊?!”王長青徹底崩潰了。
“先把槍給我,我會教你如何去做的。”若木伸出一隻手。王長青猶豫了幾秒鍾,便把手裏的槍交到了若木手上。
當若木觸碰到被王長青握得發熱的槍柄時,一顆心才算落回了原處。
“嗬嗬……”王長青爆發出一陣苦笑,“我居然把槍親手交給了想置於我死地的人,看來我的一生原本就是一場悲劇……”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場戲,隻看你是否能演得精彩一些。一切事物的規律都是一條拋物線,有開始,有高潮,有結束。越刺激的,越短暫,越長久的,反而越平淡。”
“我知道你是誰了。”
“是嗎?”若木笑了,“也許我有很多種角色,就像演戲一樣。”
“你做了那麼多,不會就這麼放我走吧?”
“我想讓你對甄水說一句話,讓她能夠原諒你,發自內心地原諒你,隻有這樣,她的心結才能打開,她才有可能好起來,從而獲得勇氣麵對生活帶給她的挑戰。”
“我隻能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我現在隻想回家,吃著我老婆做的飯,看著女兒長大成人,這就是我最幸福的未來。”
昏黑的房間裏突然閃亮了一下,接著,窗外傳來滾滾的雷聲,雨點劈劈啪啪落在玻璃上,而昏黑的房間裏卻安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王長青緩緩道出了一段話:
“我以前養過一隻金絲雀,金黃色的很精致,我很喜歡它,每天給它美味的食物,讓它生活在金絲編成的籠子裏。我以為它會幸福,會快樂,但直到這一天我才明白幸福和快樂的真正意義,其實自由才是真正的幸福和快樂。於是我打開了籠子的門,但它被關得太久了,不敢飛出來。最後我把鳥籠一點點拆除掉,陽光照在它身上。它遲疑了片刻,還是仰起頭鼓足勇氣展開翅膀,迎著朝陽飛了起來,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它知道了幸福和快樂的滋味,那隻金絲雀從此自由了……”
57
王長青坐在家中的小院裏,他的頭纏著紗布,地上放著一張小木桌,桌上有一隻瓷碗,裏麵有幾個煮熟了的雞蛋。他拿起一隻蛋,在桌麵上磕一磕,開始剝掉粉紅色的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