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一聲,電梯門徐徐打開,從裏麵低著頭走出一個穿灰色風衣的男人。那人又高又瘦,長發披肩,一張蒼白瘦削的臉上,架著一副黑色塑料寬邊大圓眼鏡,下巴上還殘留著黑黑的胡楂,顯得憂鬱而頹廢。他有點羅鍋,即便他抬頭平視著前方,也會產生低著頭走路的錯覺。
他的一張白臉就像石膏像一樣死板而沒有生氣,鷹鉤鼻子大嘴巴,布滿血絲的兩隻眼睛卻睜得很大,這令我想起了基督山伯爵。董老師名叫董德權,是史論係的副教授,四十多歲的年紀,脾氣和長相一樣怪,為人也很冷淡,所以在美院混跡二十多年,依舊隻是個副教授。
“董老師!您好!我等您半天了……”齊小傑上前一步,極其恭敬地寒暄道。
董老師被他嚇了一跳,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挑動著兩道細細的眉,問道:“你是誰啊?想幹嗎?”齊小傑差點沒暈倒,幾年不見居然把自己忘得一幹二淨。
我趕緊走上前來,“董老師!我們是您的學生啊!上學時,您給我們講過美術史。”
董德權抬手朝上托了托眼鏡,似乎那眼鏡很沉,鼻梁都被壓得塌陷了下去。他佝僂著身子,近距離打量了我一番,最後,那淩厲的目光聚焦在了我的臉上,我的心開始怦怦地跳,沒來由地緊張起來。半晌之後,他用力拍了一下腦門,“你是馬若水?”
還好鄙人長得極其富有特色,令人過目不忘,而齊小傑那樣的奶油小生,的確值得忽略。
“董老師,這麼多年不見,很高興您還能記得我,我……”沒等把話說完,董德權就像交警一樣筆直地伸出一隻手,打斷了我的話,“我還有急事,你有什麼問題去班上說。再見!再見!”說著,他就掏出鑰匙快步朝他的畫室兼辦公室走去。
齊小傑朝我冷笑著,笑容明顯透著嘲諷。我快步跟過去,他已經打開了門,就在他進去即將關門的一刻,我搶先一步,伸手頂住了門。董德權著實嚇了一跳,眉毛豎起,齜牙咧嘴,一點教授的風度都沒了。
“我很忙,有問題去教室談!你怎麼進來了?”董德權沒有防備,我一側身就鑽進了屋子,齊小傑很識相,跟在我後麵也溜了進來。我把門關上,董德權一臉吃驚,似乎受到了某種威脅。
他的臉比剛才更白了,我這才發現畫室裏不隻我們三個男人,在一張巨大的畫案後麵,還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正側著頭驚恐地看向我們。
四個人都麵麵相覷。突然,女同學站了起來,抱著一疊書朝門口走過來,走到門前時,她勉強地笑了笑,“董老師,您有客人,我下次再來。”說罷,拉開門搖擺著身體走了。
董德權背著手重重地踱到窗子底下,那裏擺著一把藤椅,他怒氣未平地坐下去,臉背對著窗外的陽光,顯得格外陰森和深不可測。
我低頭摸了摸鼻子,硬著頭皮朝董德權走過去,“這個……不好意思啊!董老師,壞了您的好事兒……不對!不對!打擾了您教書育人之雅興。我們的確來得太冒昧……”
董德權點燃一支煙,把煙叼在嘴裏,無奈地兩手一攤,“你們來得真不是時候!人家想報考我的研究生,都預約一個月了,好不容易有點時間找我解惑,你看你們這是,死氣白賴地闖進來,把人家小同學嚇跑了,這多不好!”他緩和了語氣,還越描越黑地解釋了半天。
“是,是,董老師德高望重,時間緊迫,不但在課堂上傳道授業,而且還在極少的課餘時間仍舊解答學生之疑問,正可謂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可感可歎啊!”
“得!得!得!”董德權揮著一隻幹瘦的大手,“馬若水,你別跟我來虛的,以前上課時我就知道你小子最壞,行了,別扯了,本來就是一個想考我研究生的學生……對了!你倆找我想幹什麼?”
齊小傑看事情緩和了下來,他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沙發很柔軟,確切地說沙發的彈簧壞了,所以他半個身體都陷進去,給人一種被沙發吞掉的怪異感覺。
“董老師,我找您真的是來求您解惑的,您先看看這個圖案。”我從口袋掏出一小本,上邊已經仔細畫了一個清晰的曇花,“董老師,這是一種什麼花?”
董德權扶了扶眼鏡,“曇花啊!十三瓣的曇花嗎?”他的果斷回答令我和齊小傑都很驚詫,似乎這隻是一個極其淺顯的圖案,淺顯得世人皆知。
齊小傑從沙發上站起來,“董老師,您在哪見過這個曇花圖案?”
董德權把手中的煙頭按在煙灰缸裏,“這個圖案背後的事情我的確知道一些,不過,你們為什麼要問這個?”
“您能不能先講講它的來曆,或者說從哪裏能夠查到它的線索?”我問。
“不行!這個圖案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見到的,因為圖案背後隱藏著太多的秘密,所以我不能告訴你們,除非你們先把經過告訴我,或許我會酌情透露給你們一些信息。”董德權把本子扔到了桌上,抱起雙臂,一副倨傲的神情。
董德權這幾句話既說明了自己學識淵博,又吊足了我們的胃口,讓我們心裏癢癢的欲罷不能。
突然,董德權站起身來,佝僂著身子朝那足有一麵牆大的書架走去。他一會兒抬頭,一會兒俯下身,書實在是太多,而且還擺放得異常淩亂,過了差不多十分鍾,他才捏著一隻土黃色的檔案袋走了過來。他又坐回藤椅裏,從檔案袋裏抽出一張八寸照片,隨意地丟在桌子上,然後緊緊抱住手裏的檔案袋,就仿佛裏麵裝著的都是寶貝一樣。
令我倆都大感驚愕的是,照片上居然就是那朵十三瓣的曇花。我急忙抓起照片,湊近仔細觀瞧。照片是用閃光燈加廣角鏡頭拍攝的數碼照片,很清晰,似乎拍的是某間屋子的屋頂,屋頂上麵髒兮兮的,布滿了蛛網,而且蛛網上還爬滿了奇形怪狀的幹癟蟲子。
我從小就害怕蟲子,尤其是這種肉乎乎圓滾滾的惡心的蟲子,還好隻是在看照片。圖案的線條似乎是用粉筆或者白色石灰勾勒的,線條並不是十分流暢,或許是因為仰著頭畫,難度比較大。齊小傑奪過了照片,“這是什麼地方?長這麼多蜘蛛?”
“這張照片您是從哪來的,還是什麼人給您的?”我急切地想知道照片的來源。
董德權卻淡定地笑笑,他把照片塞回檔案袋,拍了拍袋子說:“裏麵還有很多材料,不過還是那句話,這個圖案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見到的,我不能告訴你們,除非你們先把見過這個圖案的經過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