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等我解釋什麼,我就看見了更加駭人的一幕,那就是,在瑪蓮娜背後的地板上有一條胳膊伸出來,五根手指蜷曲著,一動也不動,我稍微偏了偏頭,就看見了一張男人的臉,沒錯,我又看到了那個油頭粉麵的男人,隻不過這一次,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肚子扁平,看不出還有半點呼吸的跡象。
“你……”我伸出手指著地上的男人。
“不……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請你相信我……”瑪蓮娜挪動雙腿下意識想要遮擋住地上的人,但她的腿如此修長,即便她再努力也遮擋不住她的秘密。
“你殺人了,是不是?!”
“沒有!”瑪蓮娜顯然忽略了我是如何用鑰匙打開她家門的事情,她搖著頭晃動著長發試圖澄清什麼,“我沒有殺他,是他逼我的,我不想的,我……”
“你別慌,也別害怕,”我說,“我不是警察,也不想多事去報警。”
瑪蓮娜緊咬嘴唇的那種神態讓我心痛,她畢竟是我愛過的女人,我試著從地上站起來,手抓住了門把手,一用力,我的雙腿才算是支撐起了整個身體。
“你別怕,我會幫助你的,”我用十個指尖指著自己的前胸,“放心,我是好人,真的是個好人。”
“我真的沒有殺他,可他倒在地上就不會動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好像也不能喘氣了。”
“讓我幫你看看,或許他隻是昏迷了。”
瑪蓮娜點點頭,我搖晃著身體想要邁動腳步,她聞出我喝了不少酒,於是上前一步扶住了我的身體,或許這一刻,她把我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而我即便是稻草也是一根喝醉了的稻草。
油頭粉麵的男人一臉死氣沉沉,雖然我寫過關於凶殺案的劇本,但那都是紙上談兵,真正的屍體我連半個都沒遇見過,也從不希望有朝一日會實踐那麼一回。還好,地上的男人不像我筆下的屍體那樣恐怖,他隻不過臉色難看一點,沒了呼吸而已。
我學著港產片裏的動作,單腿跪地,用食指和中指去摸男人脖子上的頸動脈,說實話我並不知哪裏才是什麼動脈靜脈,總之我摸了半天也沒有感覺絲毫的跳動,而且男人的皮膚已經有點涼了。
我吞咽了一大口口水,站起身搖搖頭,說:“沒有脈搏了,我看這人是死掉了。”
可憐的瑪蓮娜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的眼睛更大了並且還噙著淚水,我歎口氣又說:“既然你說是場意外,那麼就報警吧,讓警察來處理屍體,我想警察不會冤枉好人的……”
我嘴裏說著話,眼睛卻朝客廳的水晶燈罩上麵挑,燈罩上麵和臥室的畫框裏都有我留下的小物品,萬一警察來了,發現了兩個攝像頭藏在一個單身女人的屋子裏,那可就糟透了,不把我抓起來也得罰我不少錢,但最重要的是,很可能毀了我的名聲。
“不能報警!”女人沙啞著聲音,居然用雙手死死地抓住我胳膊,“警察不會相信的,不過我請你相信,我沒有殺他,我其實是被逼無奈,我沒辦法啊!”
其實我也不想那麼早就報警,起碼應該在我背著女人把兩枚攝像頭處理掉之後再報警。
女人哭了,哭得梨花帶雨,我抬起手臂搭在女人的肩膀上,這曾是我夢寐以求的幸福時刻,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說:“你先平靜一下,坐下來,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然後我們再琢磨怎麼處理這件事,你看這樣好嗎?”
瑪蓮娜點點頭,女人在很多事情上習慣了沒主見,更何況是在這種危急關頭,在她還沒有講述之前,我對她說:“你可不可以給我去廚房倒一杯冷水,因為我剛剛喝了很多酒,現在胸口憋悶得難受。”
瑪蓮娜順從地進入廚房,我立刻站起身,把水晶燈上麵的一枚攝像頭取了下來塞進口袋裏,但我沒有多餘的時間進入臥室,放在畫框上的另一枚隻能另找別的機會取回了。
接過水杯一飲而盡,我沒撒謊,真的是口幹舌燥,我讓瑪蓮娜坐在餐桌邊,自己也坐下,然後問道:“這男人是誰?”
“我跟他在很久之前有過一段感情,”麵對新的男人談舊情,女人總喜歡把前一段感情推得很遠,即便那是幾天前的事情,“我和他分手了,但他有時候還是來騷擾我、纏著我。”
“因為他纏著你,所以你就把他殺了?”我的問話有些直接了。
“對了,你是怎麼進我家來的?”慌亂中的瑪蓮娜這才意識到了我這個不速之客的出現確實有些唐突,“說啊,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沒有惡意,我……我……我隻是想來幫助你,請你……相信我!”
“是不是我沒有鎖好房門,所以才被你輕易推開了?”女人有時候真的很傻。
我趕緊點頭,就坡下驢,回答道:“沒錯沒錯,我看見門縫裏有人影在晃動,所以就進來看一看,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就是這麼簡單。”
“我見過你,”瑪蓮娜摸著自己的額頭用力地想,“很眼熟,好像在什麼地方遇到過……”
“應該在電梯裏吧,因為我們同住在一棟樓裏,其實我就住在你家樓上。”我立刻解釋,試圖不讓瑪蓮娜把我跟蹤她的事情回憶起來。
“原來你就住在我樓上。”
“是的啊!”我轉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那顯然是目前最大的麻煩,“我們先不討論沒用的事情,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衝突,導致這個油頭粉麵的男人死在了你的家中?”
“他是我的老板,我們之前有過一段感情,本來和平分手了,我們還是朋友,並且我仍舊在他的公司工作,雖然我很想徹底離開他,離開他的公司,但他並不經常在公司裏,而且我對公司的業務也已經熟悉了,像我這個年紀的女人,找新工作其實挺難的。”
“那他為什麼還是纏著你?”
“最近他在生意上出現了大麻煩,據說他把全部的家底都砸了進去,現在看起來那生意做得隻賠不賺,所以他才故意來跟我敘舊情……”
“我不是很明白,你們老板找你敘舊情跟生意失利有什麼直接關係嗎?”
“這……”瑪蓮娜垂下頭猶豫著不想說。
“你貪汙了他的錢?”我想到瑪蓮娜很可能是會計,就問出了這麼一句話。
“當然沒有!”瑪蓮娜反駁得很快,這說明我的猜測不準,“我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的,雖然我管財務,但我也知道,什麼錢該賺什麼錢不該賺。”
“那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是我的房子……”瑪蓮娜眼睛裏含著淚水環視這一間小單元房。
“這房子是……”我當然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房子是他給我買的,是我們熱戀的時候他送給我的禮物,房產證上麵寫的也是我一個人的名字。不過,我跟他好並不是因為要他的房子,而是當時我剛進入他的公司,我對這座城市很陌生,他當時對我很好,非常照顧我,我們之間就萌生了情感。我以為他會一心一意對我好,會娶了我,沒想到他隻是想玩弄一下我的感情,沒了新鮮感之後,他也就逐漸對我厭倦了。不過,雖然沒了激情,但他在工作上對我還是很照顧的,這就是我沒有離開公司的主要原因。”
“那你對他還有沒有感情呢?”不知不覺我酸酸地問出了這麼一句,幾乎忘記了屋中正躺著一具待處理的屍體。
“我和他在一起不是為了物質為了錢,其實我隻是個很簡單、希望有個簡單生活的女人。”
“我知道。”我故意安慰她。
“可是他提出的要求我沒辦法滿足他,我真的沒辦法,所以我是被逼的……”女人哭起來。我身上沒有紙巾和手帕,隻能幹瞪眼地看著她哭。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我還是想不通你有什麼殺他的理由?”我等她哭過一會兒,繼續問。
“他要收回這間房子。”瑪蓮娜告訴我說。
這回,瑪蓮娜回答得很迅速,也是我想象不到的回答。這間房子這麼小,地點也不好,對於一個有錢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而且既然送給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即便是曾經喜歡過的,送出去的東西再往回要,這未免不是大丈夫的做派。何況,瑪蓮娜說這房子的房產證上隻有瑪蓮娜一個人的名字。我很不解,還得接著追問。
“收回房子,”我歎口氣,“這種出爾反爾的男人真讓我瞧不起。”
“他告訴我,他的生意全賠了,他說他也是沒有辦法,需要幾十萬的資金去周轉,所以他就想到了我這間房子。”瑪蓮娜可憐兮兮地用手背抹了抹眼淚,看得我心酸,“你知道,在這座大城市裏,像我這樣的外地人是很難立足的,工作難找是一方麵,要想常住在這裏,那房價簡直就不是一般收入的人所能承受的,別看我住的這個小房子窄小,現在都可以賣到八九十萬啊,我說了我不是圖錢圖房子才跟他好的,但他要是真把我趕出這間房子,我該怎麼辦,我豈不是無家可歸了……”
女人說著說著又哭起來,我也眼睛發熱鼻子發酸,因為她說的經曆跟我差不多,我其實也是外地來這座大城市討生活的,雖然我做導演做編劇,有時候寫一集電視劇能賺兩三萬,但那並不是固定的錢,不管我之前如何努力,要想在30歲時攢夠錢買一套像樣的房子都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所以,聽了瑪蓮娜的話,我就更加同情她,甚至更加喜歡她了。
“我每個月的工錢隻有3000多,”瑪蓮娜又說,“雖然這工資已經比很多職員高出了不少,但我還要把一半的錢寄回老家給弟弟上學用。這城裏的花銷也很大,所以這幾年我幾乎沒存到多少錢。你想想,要是連這個安身立命的小房子都被他搶走了,你說,我還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又成了無家可歸的外地人,我今年已經30了,我的這張臉很快就要老得不像樣子了,我該怎麼辦啊,沒有歸宿,連個蝸居的地方都沒了,老天為什麼要把我往死路上逼!過不了幾年,我弟弟就會來城裏讀書,到時候我連個像樣的家都沒有,我怎麼對得起供我讀完大學的父母啊,你說,我該怎麼辦!”
瑪蓮娜沒有了眼淚,她隻是抽噎著,我沒有紙巾和手帕,但我有寬闊而有力的懷抱,也不知怎麼搞的,我心愛的女人就撲到了我的懷裏,我用盡力氣抱著她,發誓不要讓她受到傷害。
假如房間裏沒有屍體,那該是一個多好的開始啊,可惜,現實不是劇本,沒有可以修改的機會,所以,我得盡最大努力來幫助她,幫助這個趴在我懷裏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的、我心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