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陸純初等待許久也沒聽到張晴天的任何答複,於是他疲憊地擺擺手,說,“你走吧,我累了。”
回到家裏,張晴天躺在床上回味著陸純初說的那些話。
細想一下,陸純初說得並不是沒有道理,雖然凶手一般都會否認自己犯下的罪行,但陸純初給張晴天的感覺並不像一個真正的凶手。
與陸純初的對話沒有讓案件明朗,反而更令張晴天迷惑了,尤其是陸純初最後說的那句話,“我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卻沒機會教育他,是我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說到底,還是我的錯。”陸純初說這句話時眼神怪怪的,仿佛隱藏了某種不為人知的東西。
張晴天抱著頭翻了一個身,因為那句話,他想起了養大他的父母,過去的那些記憶已經在他腦中十分模糊了。
父親和母親都是普通的下崗職工,沒文化也很軟弱,小時候,張晴天被高年級的同學欺負,膽小的父母總是不敢出頭斥責別的孩子,卻把責任歸咎在張晴天的身上,時間長了,張晴天便產生了逆反心理,他發現如果自己不強硬,就會永遠受欺負,所以,他逐漸變成了老師眼中愛打架的壞孩子。
小時候的記憶似乎隻有這麼多,再想下去,頭就開始一陣陣地疼。
因為頭疼,他翻身從床上坐起來,不知為什麼,一回想以前的事情頭就會一跳一跳地疼。他下床打開電腦,輸入“陸純初”三個字進行搜索,搜出的網頁不外乎是一些藝術新聞及相關事件,翻了十幾頁都是這些內容,又搜索“陸羽”兩個字,搜到的內容更少,沒有被害的相關報道,於是,鍵入“陸純初”和“陸羽”兩個名字再次搜索,卻偶然發現了一則這樣的消息——
18年前,剛滿3歲的陸羽走失,下落不明,在公安廳刑偵局打拐民警和誌願者幫助下,失散多年的親人終於團聚。報告上的兩份血液樣品,一份采集自其生父陸純初,一份采自陸羽本人。而DNA親緣關係鑒定顯示:兩人的血樣匹配率為99.99%,按標準兩人的親緣關係成立。
這則消息隻是同名同姓的偶然嗎?網頁上隻有時間卻沒有寫明當事人所在的地址,因為這隻是一則消息,並不算重要的新聞報道。張晴天又讀了兩遍才把網頁關閉,繼續搜索後,卻沒了任何發現。
B麵
張晴天走在一條被遺棄的河堤上。
路的左邊是一排七扭八歪的老槐樹,樹底下很黑,隻能看出一些小土堆的頂部蓋著白色的紙;路的右邊是條很寬的河,水麵很平靜,沒有一條打漁的船。
這時,天色突然暗下來,並且起了風。樹上撲棱棱飛起許多鳥,一閃即逝,似乎在倉皇地逃命。天上開始不停地閃著電光,卻無聲,忽明忽暗的。平靜的水麵開始動起來,越來越洶湧,很快就成了驚濤駭浪。
張晴天驚呆了,直直地盯著水麵,預感到了要發生什麼。突然,大地開始震顫,水平麵急速上升,那是河底藏著什麼怪物要衝出來的征兆,可怕的是,它的體積幾乎和河麵一樣寬。
眨眼之間,河麵變成了拱形,就像從水底浮上來一隻巨大的烏龜。不,那是一幢圓頂的黑色樓房,牆壁濕淋淋的掛滿水草,還從窗洞中不停地往外滲著黑的水,如果沒有剛才的震顫,眼前的景物更類似於海市蜃樓。
深吸一口氣,張晴天才發現就在河堤上出現了兩座鐵索橋,自己碰巧就站在兩座橋的正中間。朝左邊的橋看了看,又轉頭看看右麵的橋,橋一直朝水麵延伸下去,與水底冒出來的建築相連。黑色的樓體與橋口相對也有兩扇門,剛好兩扇門與兩座橋相通,兩扇門中間有一麵石頭牆相隔,所以,要想進入樓體內部,必先選擇從左或是從右。
人的好奇心很難控製,即便在夢裏。
張晴天發現每座橋口都豎著一塊木牌,右手邊的牌子上寫著“現實”,左手邊寫的是“夢境”。張晴天沒有多想就朝左手邊的“夢境”橋走過去,腳踩在橋上時有一點點搖晃,他朝前走了沒兩步,就意識到了自己本來就在做夢,因為知夢扳機被啟動。
張晴天停下腳步,望了望對麵的“現實”橋,有了意識,他想,既然自己在夢中,為什麼不通過夢境把現實看個究竟,就這樣,他立刻從“夢境”橋上麵退回來,重新走上了“現實”橋。
雖然看起來橋長幾百米的距離,不知怎的,沒走幾步,黑色樓體就近在眼前。
股股腥氣從黑洞洞的門裏飄出來,張晴天不害怕樓體會突然沉下水底,他知道自己在夢中,即便樓裏麵存在危險,那麼他也可以從噩夢中醒過來,想到這裏便沒了後顧之憂,他抬起腿下了橋,邁進了“現實”之門。
令張晴天想不到的是,“現實”之門裏麵居然是一家電影院。
經過一排排黑紫色的天鵝絨座椅,張晴天就站到了巨大的幕布前麵,他轉身朝來的方向看,除了自己,沒有一個看客,這才發現這裏實在是過於空曠了。這個時候,有光閃了一閃,定睛一看,牆壁上方出現一個方形窗口,並從裏麵射出白蒙蒙的光,張晴天轉身看向電影幕布,果不其然,幕布上出現了畫麵。
張晴天伸手去摸離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椅麵很幹燥,此刻他已經忘了整座電影院是從水底鑽出來的,因此也沒有感到好奇。坐在那把椅子上,抬起頭,專注地看著幕布上呈現出的彩色畫麵,漸漸地,他似乎也忘記了自己在夢中。
畫麵上是一家酒吧的室內,燈紅酒綠,一個男人的背影出現在畫麵裏。男人的頭發梳理得油光光,衣服光鮮,他小口呷著酒,眼睛不時朝一個方向瞟上一眼,但始終沒有把頭轉過來。
就在男人關注的黑暗處,飄飄然走出一個女人,雖然女人的臉遮擋在陰影裏,但女人修長婀娜的身材,足以顯示出她的性感。女人像是說了句什麼,就坐在了男人對麵,她的臉仍舊很暗很模糊。
張晴天伸長脖子想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但隻能聽出很細微並且雜亂的噪聲,像是加了密的電波,這時,女的站起身朝男人相反的方向走過來,男人歪著身子靠在椅子上一會兒,像是猶豫不決,最終他還是站起身,追著女人走了出去。
幕布上的場景切換到了室外,畫麵剛巧卡在了畫中人肩膀的位置上,所以看不見男人的麵孔,但他手裏抱著一束玫瑰花卻顯得異常突出。不多時,畫麵的一角出現了一雙高跟鞋,被高跟鞋襯托的雙腿就更顯得修長,男人走上前,把花遞給擁有那雙美腿的女人,女人抱著花似乎是聞了聞,男人張開雙臂想要擁抱女人,女人卻熟練地一轉身,可憐的男人僅僅抱了空氣。
畫麵反複切換著男人和女人出現在不同場地的鏡頭,不難看出,男人必然是被女人的美迷住了,然而女人在情感方麵頗有經驗,是個老手,她把男人困在情網裏無法自拔。最後,畫麵裏出現了一隻大皮包,男人拎著皮包上了一輛車,他開動車子停在一幢高層小樓前,女人走出來並且上了車,車子再次發動。
就在此刻,後視鏡裏出現了一雙女人的眼睛,眼神犀利,看得張晴天一哆嗦,因為那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張晴天與幕布上的眼睛對視著,感到眼神是那麼熟悉……
“想起我是誰了嗎?”
一個女人的聲音出現在張晴天右邊的座椅上,很近很清晰。張晴天一聲驚呼過後,整個電影院陷入一片死黑。
他自認為是從噩夢中驚醒了,事實上,是從一個噩夢墜落到另一個噩夢當中,隻不過他自己還蒙在鼓裏。
從床上起來,他覺得憋悶,走到床邊推開窗戶,雲很重,悶熱煩躁的一個夜晚。他想仰天長歎一聲,抬起頭,卻如雕塑般紋絲不動,雙瞳因為恐懼而放大,因為黑色的天穹上,有個白色人影在飄動。
就在他準備關閉窗戶之時,飄忽不定的人影已然湊近張晴天的臉。他看見了杜蘭朵,她還是那麼毫無血色的白。杜蘭朵像風箏一樣飄浮在半空,身上的衣服被風吹得呼啦啦直響,如果再多一些長長的飄帶,那麼她更像神話傳說裏的嫦娥。
張晴天看清楚了,就不再急於關閉窗子,他感到胸口鬱積了太多傷感和煩悶,深呼吸一口,卻又是一陣暈眩。杜蘭朵伸出一隻手,慢慢地移到他臉上,張晴天感到了細膩紙張的觸感。
“你想起來了嗎?”杜蘭朵張開嘴唇。
“這一次我不是在做夢,對嗎?”張晴天問。
“嗯。”杜蘭朵微微頷首,“這一次,你沒有在做夢。”
“那麼是我出現了幻覺,還是……還是你本來就是活的?”
“我死了。”杜蘭朵咬著嘴唇,“但你不要內疚,我死有餘辜,你還要好好麵對現實,好好生活下去……”
“我隻記得我和你之間有一段感情,除了這一點,我腦中一片空白,你能告訴我那些過去嗎?”
“記憶空白是對你的一種保護,忘記過去才能更好地麵對未來,不是嗎?”杜蘭朵的手離開了張晴天的臉,卻被張晴天一把抓住,“放手吧,我要走了。”
“你別走,求你了!”張晴天很想哭出來,“都怪我沒用,我沒有那麼多的錢,如果我足夠富有,就會把你買下來,每天陪伴在你身邊,結束你那種無依無靠的生活……”
“放開我吧,我們已經不屬於同一個世界了。”
天空閃了一下,照亮了天上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烏雲翻滾著,似乎可以把塵世的一切都吸進去。張晴天逐漸沒了力氣,他努力了,可杜蘭朵的手還是一點點從他的掌心脫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