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陷進去的作家(3 / 3)

廢樓裏除了那個邋遢的流浪漢根本沒有別人。

那人走得很慢,佝僂著身子,看起來年紀挺大,走起路來也不十分利索,他蹣跚地走了十幾分鍾才走上大馬路。馬路挺寬,車輛行人也不多,又走了十多分鍾,那人在車站旁邊的一家燒餅店停下來買了幾個燒餅,而後轉過身朝來時的方向走。

當那個人與若木擦身而過的時候,借著馬路路燈光,若木才看清了他的臉。那人有六七十歲的樣子,人到了這個年紀還如此孤苦伶仃地活著,真是挺可憐的。

若木沒有繼續跟隨,他也走到燒餅店買了兩個燒餅,燒餅是涼的,看來店裏的生意並不好做。若木吃著燒餅問老板:“是不是有個挺邋遢的穿黑色衣服的老人經常在你家買燒餅?”

“是有那麼一個人,剛剛還來過,你應該也看見了。”老板想都沒想就回答說。

“那個人是不是流浪漢,或者……精神不太正常?”若木問。

“我也不清楚。”老板想了想,“其實那個人以前就住在這附近,我在這裏賣了半輩子燒餅,那人年輕時我就見過他,雖然很多年沒見了,但我還是能認出他來。唉,他現在看起來確實有點兒瘋瘋癲癲的。”

“他一般什麼時候來這裏買燒餅?”若木又問。

“一般都是這個時間,一買就是六個。”老板上下打量著若木,“你問這些幹什麼?”

“我……”若木轉動腦筋撒了一個謊,“哦,我有一個親戚住在平安裏,沒想到這裏居然拆遷了,就在我剛才上樓的時候遇見了那個奇怪的人,嚇了我一跳,還以為遇到了瘋子,就沒敢上樓去。”

“你說他住在廢樓裏?不可能吧,平安裏早就沒人住了,你要是想找人可以去拆遷辦問一問,也許那裏能打聽到你親戚的下落。”

“那太好了!”若木眼前一亮,“請問拆遷辦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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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反映一個情況。”若木換上了一身鬆鬆垮垮的衣服,看起來非常土氣。

“您說。”拆遷辦的工作人員問若木。

“昨天我偶然經過平安裏一號樓時,發現裏麵住著一個年老的流浪漢,樓已經是廢樓了,還住在裏麵必定很危險,你們是不是應該向有關部門反映一下?”

“哦,我知道您說的那個人是誰了。”工作人員是個很愛說話的中年婦女,“那個人是那間房子最早的住戶,似乎對那個房間很有感情,自打住在裏麵的住戶搬走了,他就悄悄地搬進裏麵去了。我們曾經帶著派出所的民警好言相勸,雖然暫時把他帶離了,可晚上他又會偷偷溜到裏麵去住,民警也沒有辦法,總不能夜夜守在樓門口吧。說實話,那個人挺不幸的,他隻有一個女兒,還在好多年前因為眼瞎出了交通事故死掉了,黑心司機跑了,他家一點兒補償都沒得到。其實他住在廢樓裏這件事別人也反映過,你放心,一旦哪一天拆房子,我們會認真檢查每一幢樓,確保人員安全的。”

若木正想再問一些什麼,從大門口走進來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他穿著已經洗得發白的深藍色的工作服。

那人把若木擠到一邊,與工作人員交談起來。若木從隻言片語中聽出來,他是平安裏搬遷的老住戶。為了避免被人懷疑,若木悄悄走出拆遷辦,在大門口的煙攤上買了一包煙,就在樹底下靜靜地站著。

十多分鍾之後,那人走出來,他的自行車鎖在一棵小樹上。若木快步走過去,問:“老伯,我想跟您打聽一個人,您是平安裏的老住戶,對吧?”

老伯剛才見過若木,朝他點點頭,問:“你要打聽誰?”

“我家有個親戚很久沒聯係了,隻知道他住在平安裏。我從外地來,才知道平安裏拆遷了,我剛才問過拆遷辦,他們也查不出來,他們建議我問問平安裏的老住戶,沒準有希望能打聽出來。”若木掏出煙來給老伯點上,自己也點上一支夾在手裏。

“是這樣啊!”老伯吸了一口煙,“我在平安裏住了半輩子,你說吧,也許我還真認識。”

“說實話,我隻知道他姓王,叫什麼我不記得了。”

“這就難辦了,你連名字都不知道上哪兒找去啊!”

“是,不過我知道具體的地址,就在平安裏一號樓701室。”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老伯搖著頭。

“不過,”若木進一步說,“昨天我去平安裏,上七樓去看了看,沒想到701室裏居然住著一個瘋老頭,嚇了我一大跳。”

“哦,你說他啊。”老伯深吸一口煙便打開了話匣子,“那人是有點兒不正常,但不完全是瘋子,你要是跟他好好講話他還是能夠聽明白的。你別怕,他絕不會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

“您認識他?”

“也算認識吧,怎麼說呢,都在一排樓裏麵住過。”老伯想了想,麵部表情複雜起來,似乎有一點兒猶豫,“不過他很久之前就搬走了。”

“那瘋老頭住在我親戚的房間裏,所以我挺好奇的,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若木問。

“你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了,七樓那個房間搬進搬出過好幾家人,但最早,那個房間就是那個瘋老頭住的。”

“是這樣啊。”

“嗯,那個人其實挺可憐的。他有一個女兒,當時女孩才五六歲的樣子,有一次夜裏他抱著女兒回家,樓道裏的燈泡突然爆炸了,那女孩的眼睛就受了傷。從那天起,男人帶著女兒去大城市看病,房子就留給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十多歲的男孩,直到女人死了,房子賣給了別人,那個男人也沒回來過。不知為什麼,樓房空了,那個男人居然又出現在樓裏,也許混得不好沒地方住,就暫時住在廢樓裏,不過那樓據說在最近兩個月內就要拆了……”

“那您還記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

“都過多少年了,就算原來知道我也忘了,他和那個女人各自帶著一個孩子,湊成一家,生活都挺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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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咱們去哪兒?”孫洲手扶方向盤,側頭看見若木眉頭緊鎖,問道,“你又在想什麼?”

“我還是想不清楚牆壁上那些斑斑點點的燒痕是怎麼留下的。王長青住過的那幢樓從一樓至六樓的房頂都有被燒過的痕跡,假設是一人所為,如果破壞公物的人住在四樓,不可能也沒必要上到六樓去做這樣一個毫無意義的惡作劇,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必然是無聊透頂又順路才會玩兒的一種小把戲……”

“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上到七樓的時候就到家了,要用鑰匙開門或者去敲門,腦中有了明確的想要去做的事,所以七樓就沒有留下燒痕……”若木仍舊自言自語。

“如果七樓被人粉刷過了呢?”

“這點我想到了,我也仔細看過,整幢樓的牆皮都是一致的,沒有被粉刷過的痕跡。”

“你認為那是王長青小時候在樓裏搞的惡作劇?可就算是你猜對了,王長青小時候調皮搗蛋,又有哪個男孩子不淘氣呢?”

“話不能這麼說。”若木在小本子上記錄了一些內容,而後抬起頭看向前方,“細節決定成敗,我們是在完好的雞蛋上找縫隙。”

“好吧,我給你提供一些有用的細節。”

“什麼細節?”若木問。

“王長青最關心的人應該是他未滿十八歲的女兒王珂。”孫洲拿出一張照片遞給若木,“這是昨天晚上,私家偵探在王珂就讀的學校門口拍的照片。”

若木隻是掃了一眼那張照片就皺起眉來,把照片還給孫洲。

“既然是王長青做的事,我不想牽涉到他的下一代。”

“細節決定成敗,這話可是你剛剛才說過的。你怎麼就知道不會從王珂身上得到線索,她可是王長青的掌上明珠啊!”

“你說得也對,但查王珂的時候更要加倍謹慎,不管怎麼說,我們不能讓無辜的人牽涉進來。”

“我明白。要不我們現在去王珂的學校看一看?”孫洲掉轉車頭。

從學校門口出入的學生所表現出的氣質來看,很容易就能猜出這是一所不怎麼樣的學校。若木和孫洲兩個人站在年輕人當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孫洲把若木拉到一棵榕樹下,有了枝葉的庇護,孫洲才悄然吸起煙來。

大約一刻鍾之後,王珂與幾個同學從主樓裏走出來,她嘴裏嚼著口香糖,拎著書包,雖然穿著的是統一的校服,頭發卻有一撮染成了酒紅色。若木很不喜歡這種打扮怪異的女孩,他皺了皺眉頭。

孫洲拉了拉若木的衣袖,兩個人不急不緩地跟著王珂。王珂一直走到學校的小餐廳裏,餐廳是對外開放的,裏麵人不多,王珂與同學點了餐,坐在座位上聊天。若木和孫洲悄悄坐在王珂後麵,也點了菜,耳朵則豎起來聽著王珂與同學們的談話聲。

用過午飯,直到王珂與同學離開餐廳,若木才問道:“聽他們的對話,是學影視表演專業的,這不跟你是同行嗎?”

“是的,我非常了解學這個專業的人的普遍心理。”

“表演欲望強烈,整天幻想著出名?”若木反問,“你當初學習的時候是這種心理嗎?”

“其實我想出了一個接近王珂和王長青的計謀,但隻是個框架,還需要你來完善。”

若木掏出小本子,“你說。”

“我想在這座城市拍一部電影……”

“什麼意思?”若木放下手裏的鉛筆。

“晨州這地方不大,但影視公司或者文化傳播之類的小公司還是會有的,我想找一家不出名的新公司與之合作,拍攝一部小成本電影。演員就選用影視學校的學生,先培訓後上崗,即便是零片酬也有大把的人搶著上鏡,不是嗎?這樣就省去大部分的錢。至於設備,高清沒有,標清也行。假如影視公司有攝像機等基本器材,這又省去不少錢,即便沒有,租一台攝像機也無妨。我很了解學表演的學生們的心態,他們每天都在尋找機會,但晨州不是北京,這裏的機會鳳毛麟角,在這裏,一旦有某個可以上鏡的機會擺在他們麵前,那種誘惑真的是非常巨大的……”

“你是想讓王珂出演裏麵的一個角色?”若木似乎明白了。

“這樣我們就可以更多地了解王珂以及王長青的各種情況了,嗬嗬,同時也在這個小地方實現了我多年未遂的導演夢想。”

“好吧,我不反對,但前提是,不管怎樣,不要傷害到無辜的人!”若木看了看王珂坐過的地方,又說,“不過,我看王珂的外貌形象和內在氣質,絲毫不具備演員的資質,她能勝任嗎?”

“不能。”孫洲搖搖頭,“以我多年的經驗,極其客觀地說,王珂即便再努力也當不了演員,不過……”

“不過什麼?”若木催促道。

“這年頭,有很多懷揣不切實際夢想的年輕人,為了讓他們看清自己,著眼現實,你知道他們需要什麼嗎?”孫洲看向若木,“他們需要一個打擊,足夠摧毀不切實際夢想的打擊!”

“你要給王珂一個打擊?”

“不能那麼說,我是在給她機會,假如她真不適合做演員,那麼合理的打擊對她今後的生活並非不是一件好事情,你說呢?”

“是的,人隻有看清自己,才能活得安分,活得快樂。”若木似有心事地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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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親自與王長青近距離地接觸一下。”若木對孫洲說。

“那就製造機會見一見他,這個並不難。”

“記得你說過你會化裝,對吧?”若木問。

“是啊,我在電影學院專門進修過化裝藝術,你什麼意思?”

“我想讓你給我化裝,改變一下形象。”

“這個沒問題。”孫洲問,“你是如何打算的?”

“你看過馬戲表演吧?”

“當然。”

“看馬戲的時候,老虎屁股但摸無妨,甚至可以讓它與其他小動物同場表演,在馴獸師的指揮下,跳上跳下,跳火圈,等等。你說,它為什麼這麼聽話呢?”

“餓的吧,你以前好像說過,”孫洲聳聳肩,“不聽話就不給飯吃。”

“沒錯,馴服的過程盡管非常複雜,但有一點很明確,那就是把動物對需求的滿足與服從指揮聯係起來。聽話,就會有物質獎賞;不聽話,可能就會餓肚子,於是,動物就屈服於人了。”

“你想讓王長青屈服於你?但他怎麼可能聽你的話呢?”

“所以我要製造另一種東西,把它與服從聯係起來。”若木說。

孫洲撓著頭,“你又能製造出什麼東西呢?”

“恐懼!”

“恐懼?”

“我要把恐懼與服從指揮聯係起來,王長青不按我說的去做,我就令其心生惶恐。”

“你想要嚇唬王長青,讓他徹底害怕了,你就能牽著他的鼻子走?”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很難。”若木頓了頓,“雖然是裝神弄鬼,但要合理地切入,不能引起王長青的懷疑。”

孫洲點點頭,“你說說具體怎麼辦呢?”

“情節由我來設定,不過這一次還得仰仗你的化裝技術。”

“沒問題,你想要多恐怖,我就能給你弄得多嚇人。”

“不,不能弄得太誇張,那樣就不真實了。”若木搖搖頭,繼續解釋,“真正的恐怖不能血腥不能虛幻,要留給人適當的想象空間。我要讓王長青感受一種近在咫尺的恐怖,因為距離的縮短,恐怖的針尖能時刻刺激他的神經。我要的是這種內心焦灼的感覺,你懂嗎?”

“好像是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