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阮淮崢知道自己對容歆的關心超過了界限,自從他看到那份調查報告後,對她就控製不住地同情和心軟。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那麼有善心,或許這份善心也隻是對她一個人而已,他強行讓自己去考慮別的可能性。
“樓上有衣服,洗個澡、換個衣服,然後討論畫什麼,這五天辛苦點兒別睡了,應該能趕出來。”
容歆低著頭沒說話,卻聽話地上了樓。阮淮崢見她那麼聽話,笑了笑,轉身對陳姨說:“煮一碗薑湯。”
陳姨看著他的笑容一愣,然後答道:“好。”
容歆洗好澡出來的時候,阮淮崢已經在書房裏,看著一堆繪畫用品不知在想什麼。
見她來,他眸光微閃,她穿的是他的運動衫,有些大,正好到膝蓋下麵,頭發隨意地紮成丸子狀,有種隨意的性感。
他幹咳了一聲掩飾剛剛的出神:“工筆的時間太長,寫意的話,你覺得怎麼樣?還是依舊畫油畫?”
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關係,還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她所有的反應都慢半拍。她抬起頭愣愣地看了他半天,才緩緩出聲:“我還想畫你。”
阮淮崢笑了笑:“可是我要和你一起畫。”
如果畫他,會很不方便。
她咬著唇,似乎還在掙紮,緊緊地盯著他,忽然想起長大後再次見他的情景。
那天也在古鎮,不是在烏鎮,是在周莊。下著細雨,她撐著傘漫無目的地走在河邊的石子路上。清明將至,路邊的小販正在叫賣著青團子,她買了一個,咬了一口,嘴裏滿滿都是青草的味道和甜膩的豆沙味。本該悲傷的節日,卻有了種幸福感。
這是她剛考上國美的第一年,前一天養母打電話過來逼迫她還養父欠下的巨額貸款。
“你能考上國美,還不是因為從小跟在容華身邊學習嗎?你怎麼這麼沒良心?要不是你,我們家能變成這樣?你這個喪門星,有了你,家裏一年比一年差。不管你想什麼辦法,打五萬塊過來,不然你爸就死了,你也不會沒良心看著你爸死吧。”
“我沒那麼多錢。”
“沒錢?沒錢能交得起學費?如果不打錢過來,你學也別上了。”
她找遍了所有的銀行卡,看著可憐的存款數目,最後無可奈何地賣掉了手裏的瑪米亞相機。
那是她第一次作品獲獎的時候,為了獎勵自己買的,此刻也沒別的辦法了。
她想得出神,不知不覺走到了這條街的盡頭。破舊的傘遮不住越來越大的雨,雨滴不停地從傘心的位置滴在她的頭上,一陣陣發涼。
容歆抬頭一看,一個人站在空無一人的拱橋上,正觀察著河上的船隻。
炊煙嫋嫋,霧氣縈繞,他的身影變得很朦朧。他穿著深藍色的毛衣,與水墨畫一般的背景融合在一起。她不知被什麼迷了心智,一步一步走上前,就好像一步一步走進另一個世界。她伸出手,手指將要觸及他衣服的時候,他轉過身,用充滿攻擊性的眼神看向她。
頭頂被冰冷的雨水淋得更涼了,雨水順著頭頂滑到她的臉上,再滑到鎖骨,然後消失在衣服裏,可此時她的心燙得嚇人。
她開始懷念自己的瑪米亞了,如果還在,她一定能將這一幕拍成永恒。
這也是她為什麼這麼喜歡拍照的原因。
她更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在這麼糟糕的心情下,再次遇到他,和幾年前相比,他的五官已經長開,比起那時候多了幾分美感。
容歆很想上前告訴他,她考上國美了,可怎麼都提不起勇氣。
再後來,過了很久才知道他的名字是阮淮崢,才知道他有著不凡的家世,有著她仰望不起的高度。
“我想畫你,江南,周莊,雨天,拱橋,你。”
阮淮崢看著她,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是過了一瞬間,他妥協了。
“你能想象出景象嗎?還是需要去周莊?”
她舔著幹燥的嘴唇,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怎麼可能忘了?她就是被那一幕衝昏了腦子,才會有後來送上門去受辱。
阮淮崢拿過沙發上的毯子披在她身上,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兩個小時後,我到周莊,準備好畫畫所用的一切用具。”
【2】
阮淮崢居然真的開著車將她帶到了周莊,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不停地刮著,雨滴不屈不撓地與它作鬥爭。
容歆側過頭看著他,這個男人身上總是帶著淩厲又冰冷的氣息,可此時此刻又像極了偉大的騎士。
“我會幫你。”這四個字又回響在容歆的耳邊。
阮淮崢感受到她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沒事。”
到周莊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容歆剛打開車門,就有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撐著傘上前。
天色昏暗,大雨滂沱,她下車後才看清麵前的這座客棧,裝修比起旁邊的多了幾分樸素,門口兩邊掛著暖黃色的氣死風燈,正在屋簷下被風吹得來回晃動。
此刻正是清明時節,就算是熱門旅遊景點,在深夜時分也不可避免地冷清,隻有他們幾個人。容歆看著黑不見底的巷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將身上的毯子裹緊了幾分。
阮淮崢從她身後走過來,見她正看著別處出神,說道:“家裏老宅改的客棧,隻做了簡單的維護,有些破舊,今晚你先將就一下吧。”
容歆驚訝地轉頭看向他,沒注意腳下的門檻,一下子被過高的門檻絆倒,重心不穩,往前摔去。
阮淮崢眼疾手快,將她攔腰抱住,拉到懷裏。
他眉頭微蹙,眸子與身後漆黑的夜幕融合,看著她的目光有些嚴厲。
容歆訕訕地從他懷裏退了出來,低頭看向腳邊過高的門檻,想起剛剛他說的家裏老宅的言論,心中對他的家世不免多了幾分好奇。
院子裏比外麵看起來要大很多,和別的客棧不同的是屋內的裝飾和家具。
容歆的目光四處亂飄,而阮淮崢站在一旁,正和那領頭的人說話。
“畫畫所用的東西都放在書房了,這幾天是清明小長假,客棧裏還住了不少人,東邊二樓的地方還空著,如果覺得打擾……”說話人的語氣和姿勢都十分恭敬,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阮淮崢不甚在意地打斷他的話:“沒事。”說完看了眼容歆,見她因為剛剛差點兒摔倒,身上的衣服濕了,接著吩咐道,“拿一份蘇合香酒過來,再準備幾身女生的衣服。”他又看了她一眼,見她身上的短裙,眉頭又皺了起來,“不要短裙。”
那人點點頭,神色不明地看了容歆一眼,退了出去。
容歆見人出去,神色才稍微輕鬆點兒,指了指掛在牆上的畫:“不會都是真跡吧?”
“嗯。”
他不在意地應了聲,伸手拉過她,將她身上的毯子脫下。
容歆往後退了兩步,睜大眼睛看向他。
“你……你要幹嗎?”
他臉色微沉,冷聲道:“都濕了,你想穿著感冒,然後我幫你都畫完?”
容歆臉一紅,鬆開抓著毯子的手,小聲嘟囔道:“說一下會死嗎?直接就上手。”她又覺得自己這樣太像小媳婦,氣場弱到不行,於是幹咳了兩聲,“真是腐敗,裝飾的畫用真跡,家具都是紫檀木,這床……”
“容小姐真識貨,一眼就看出來了。”剛剛出去的人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手裏還端著碗。
容歆尷尬地笑了笑,剛想要說些什麼,阮淮崢從那人手裏拿過碗,遞到她手裏。
“喝完,去洗澡,再出來畫畫。”他的語氣不容拒絕。
她端著碗,聞了聞:“這是酒?”
“是,蘇合香丸放入米酒,然後用文火煮的,散寒的。”
容歆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嚐了一下,味道不算差,米酒的香氣還是很明顯,心裏卻琢磨著這種書香世家就是講究,驅寒居然還用這種東西。
“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這個。”阮淮崢從門外走進來,麵無表情地將手機放到她眼前,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
容歆正咬著畫筆,努力地找靈感,視線從畫布移到手機屏幕,看到照片裏的兩人,眸光微閃,很快便移開了目光。
“破壞畫的查出來了,是穆青青,問我怎麼處理,我說等你回去再說。”
容歆點點頭,沒太大的反應,好似這一切都過去了一般,又專心地看著一幹二淨的畫布。
阮淮崢看著容歆明顯白了幾分的臉,在心裏責怪徐之才。
收到這幾張照片後,徐之才一個電話打過來,說務必讓容歆看看,她身邊的小可愛是怎麼搶她的男朋友的。還說看過後就能長記性,下次不會在陰溝裏翻船。
阮淮崢對他的話十分不讚同,但被徐之才最後那句“她應該知道”說服了。
“明天雨小,帶我去拱橋吧。”阮淮崢看著她,語氣淡淡地說。
容歆微微驚訝地仰著頭看向他,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可她無端地覺得這個人似乎在安慰自己,唇角微揚:“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