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境(1 / 3)

01

女生之間似乎永遠有說不完的話題,女生多的班級也總是特別鬧騰。台上老師已經說了好多次不要再講話了,可下麵的人還是像沒有聽到一樣,偶爾還能聽到刻意壓低的聲音。

“安朵!”下課之後老師剛剛走出教室,穆夏就在門口衝我招手,他的臉上有著隱隱的焦急。

穆夏和我住在同一個小區的不同單元,他是我來這座城市之後第一個讓我覺得安心的人。

我們會像現在這樣親近,卻隻是因為一瓶水。

那是我被爸爸接回來的第一天,我局促地坐在桌邊看著薛姨忙來忙去,她將好多好吃的放在了我的麵前。

“快吃吧。”

又一雙筷子落下,我抬頭,對上爸爸略帶期待的眼神。

外婆說的那些話又一次在我耳邊響起:“朵朵,外婆上年紀了,身體越來越不好,已經照顧不了你了……”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爸爸,他能來接你,就說明他還是一直關心著你的……”

“你到了那邊,要好好聽你爸爸的話。”

……

我伸手接過他們遞過來的食物,慢慢塞進嘴裏。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拒絕,因為他們臉上的表情滿是期待。

一口一口將那些食物全部塞進嘴裏後,我聽到了薛姨帶著歎息的低語,她說:“這孩子真可憐,以後我們得對她好點兒……”

我身體僵直,死死盯著桌子上已經空了的盤子,覺得就連盤子都長了一張嘲諷的臉。

後來我一口氣跑到了樓下,對著垃圾桶一個勁兒地吐了起來。

穆夏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你還好嗎?”

他的聲音幹淨透徹,讓我想起和外婆一起去山上時聽到的清泉聲。

我慌亂地用手擦著嘴,不敢抬頭。

身邊是腳步遠去的聲音,沒一會兒,那聲音又回來了。

“給。”我抬頭便看到了一張微笑的臉,他的手裏拿著一瓶水,“我也住在這個小區,我家就在那邊二樓。”

我沒說話,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伸手去接。

“啊,忘了說,我叫穆夏。”他對著我善意地眨了眨眼睛,把水瓶塞進我手裏,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遞給我。

布滿烏雲的城市在這一瞬間有了溫暖的陽光,他看向我的眼睛裏滿滿都是溫柔,心上某一塊地方突然變得柔軟起來。

我叫安朵,是一個沒辦法開口說出心裏話的人,在別人眼裏,我沉默寡言、毫不起眼,誰也聽不到、誰也不在意我心裏發出的小小聲音。

我一直生活著的孤單星球上來了第一個客人,也是唯一的客人。

他有著全世界最溫柔的笑容,眼中總是帶著陽光,他就那麼自然而然地走進了我的生命,一直到很久以後,我都能清晰地回憶起他那天的模樣。

早晨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落在他的頭上、肩上,在他身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他留著利落的短發,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外麵套著寬鬆的藍白色校服。藏青色的書包掛在一邊的肩膀上。抓著書包背帶的手指細長潔白,骨節分明,說不出的好看。鬆鬆垮垮的校服褲子在腳踝的位置被挽了幾圈,搭配著白色的球鞋,露出瘦削的腳踝。

那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把校服穿得那麼好看。

……

“穆夏!”

剛剛還在和身邊的人說著什麼的秦衣,在看到穆夏後第一時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穆夏跑過去,她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在身後一甩一甩的。

秦衣是我們班的班花,長得好看,性格也活潑,每天都能看到她和周圍的女生嘻嘻哈哈聊天打鬧。

我很羨慕她,可以那麼自如地和大家打成一片。相比較之下,我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原本以為,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產生交集的。可是,不久前的一個早晨,她卻突然出現在了正拿著早餐邊吃邊走的我和穆夏麵前,自然而然地叫出了我的名字,然後在我詫異的眼神中微笑著告訴我,她已經注意我很久了。

“你好,我叫秦衣,我們是一個班的。”她上前一步對我伸出了手,然後對旁邊的穆夏吐了吐舌頭,“我好喜歡安朵這種文靜的女孩子哦。”

秦衣不知道在她自我介紹之前我就認識她,我雖然在班裏和誰都不說話,但是對於她,我還是知道的,她總是站在穆夏身後,笑容燦爛,身上的校服裙子隨風飄動。

穆夏臉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我有些窘迫地朝秦衣伸出了手:“你好。”

“哎,你們兩個早上沒在家吃飯啊?”雖然問的是我們,但是秦衣的目光卻牢牢鎖在穆夏身上。

“嗯。”穆夏很自然地接腔,“安朵早上都不在家吃飯的。”

“這樣啊。”秦衣這才轉身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安朵,那以後早上我們一起吃飯吧,我也不太喜歡在家吃飯,家裏阿姨做的早餐一點兒都不合我的胃口。”

“我和安朵來的路上有賣早餐的,我們順便在路上吃了。”穆夏開口,我原本打算點頭的動作就這樣頓住了。

秦衣臉上喜悅的表情瞬間僵住,但是很快她又恢複了剛才的模樣,伸手去扯穆夏:“學校這邊也有好吃的早餐啊,一起嘛!大家一起吃多好……”見穆夏臉上的表情沒有半分鬆動,於是秦衣扯著他的衣角,又跺了下腳,“一起嘛!”

見穆夏還是無動於衷,她又歪著頭看我:“哪有女孩子邊走邊吃東西的,找個店坐下來吃不好嗎?你是男生無所謂,可是安朵肯定會介意的呀,是吧,安朵?”

穆夏站直了身體看向我,手裏拿著剛剛咬了一口的包子,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哎,安朵,你會介意嗎?我一直以為你什麼都不在意呢。”說完他就轉身邁開了腳步。

我站在他的身後搖了搖頭,誰說我什麼都不在意的啊,我明明就很在意你啊。

身邊的秦衣見狀眼睛立刻亮了,她提高了聲音衝著前麵的穆夏說道:“那就這樣說定了哦,以後早上我們一起去吃早餐!”

在看到穆夏比出的“OK”手勢之後,秦衣立刻鬆開了挽著我胳膊的手。

從此以後,秦衣每天早晨都會等在校門口,和我們一起吃過早餐再一起去學校。

看著秦衣跑向穆夏,剛剛站起來的我突然覺得身子有些僵硬,不知道這個時候是該出去還是重新坐下。

“安朵,我有事找你。”見我沒有動作,穆夏幹脆直接跑到了我麵前,拽著我的手往外拉,“你為什麼不接你爸爸的電話?”

“我……調了靜音。”我已經不敢去看秦衣現在的表情了。

不過……

我看向穆夏,他特意這麼著急地跑來這裏,就是為了問我這個問題嗎?爸爸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我正想問,穆夏已經鬆開了我的手說道:“你外婆住院了。”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悶熱的緣故,我的胸口又開始疼起來,又悶又疼。

我捏緊了自己的手指,著急地問道:“在……在哪個醫院?”

然後,不等他回答,我快速收拾好書包,邊往外麵跑邊打電話給爸爸。跑出去好一段距離之後,我才聽到穆夏的聲音:“省醫院!”

我迅速掛斷了電話,朝校門的方向跑去。省醫院離我們學校並不遠,我一心急,直接跑了過去。

到醫院門口的時候,穆夏又打電話過來:“你外婆在住院部705號病房,秦衣說她幫你請假,別擔心。”

我隨口答應了一聲,加快腳步朝住院部跑過去,剛剛推開門,走廊裏的味道就讓我忍不住開始反胃。

時隔這麼久,我還是沒辦法習慣醫院的味道,那是一種讓人恐懼的味道,時刻提醒著我,在這裏,我也許會失去最珍貴的人。

走到705房間門口,我看到了提著東西準備離開的爸爸。他抬起頭看著我,停下了腳步:“我給你打電話你沒接。嗯,你外婆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我還有事先走了,中午你薛姨會來送飯……”他說完就急匆匆離去。

我站在門口看著他。直到他消失在樓道拐角,我才收回目光,走進病房。

“朵朵,你來啦……”外婆輕輕抬手,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她的聲音特別輕。

我走過去握住她的手。這雙曾經撫摸我頭頂的溫暖的手,現在卻比冰塊還涼,歲月在上麵留下了深深淺淺的溝壑。我看著病容憔悴的外婆,眼睛忍不住發起熱來。

外婆,我想你。

外婆,你好不好?

外婆,你這是怎麼了?

這些話在腦海中盤旋著,我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努力擠出笑容:“外婆,我來看你了,我在學校裏很開心,交到了很多好朋友……”

我絮絮叨叨地和外婆說起“愉快的校園生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護士走過來說讓外婆休息,我才默默退出了病房。

站在門口緊緊抓著肩上的書包帶子,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我隻覺得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整個人疲累得不行。

“讓一讓!”

身後有人開口,我後退幾步,順勢靠在了牆邊。

我討厭醫院,我不想待在這裏。

可是,我也不想回學校。

我抓著書包帶子在長長的走廊上遊蕩著,卻好像怎麼都走不到盡頭。

“哎哎哎!”一個身影突然擋在了我的麵前,我一驚,停下腳步抬頭看過去。

一張有些眼熟的臉出現在我的麵前,男生穿著一件明顯寬大了很多的病號服,像是一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淘氣小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藍白相間的病號服襯著,他的臉看上去格外蒼白,就連嘴唇似乎也少了血色。

他朝我伸出手,臉上是滿滿的笑意:“真巧,我們又見麵了。”

是他!

拯救了孤島上瀕死的那條魚兒的少年。

02

他怎麼會在醫院?

他生病了嗎?

“你……”我看著他伸出的手,卻始終抬不起自己的右手。

他有些尷尬地縮回手,撓了撓頭:“對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薑殊。”

薑殊……這個名字很特別,和他的人一樣。

“你是安朵吧?”他笑,“那天車站的廣播……”

我點頭。

這一刻,我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個時候的一切也許並不是巧合,而是他有意在幫我。

“你……”說話間,他突然抬頭看向了我身後的方向,不知道看到了誰,他突然臉色一變,身子一閃朝旁邊的病房躲,在走到病房門口時,他還不忘回頭和我說,“等我一下,千萬別走喲!”

我站在原地,躊躇著不知道要怎麼麵對眼前這個少年。

他站在病房門口看著我,臉頰上的酒窩更加明顯了:“安朵,幫我打下掩護好不好,我想換了衣服出去轉轉。”

過了一會兒,直到幾個護士從我麵前經過又走遠了,他才再次從病房裏出來。

“好不好啊?”見我不作聲,他又上前一步,鼻尖幾乎要湊到我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哎,好不好呀,到時候我請你吃好吃的。”

“撲通!”

心猛地一跳,我不自在地後退一步。

是……是消毒水的味道太嗆了嗎,為什麼氣氛突然變得這麼奇怪?

走吧,安朵。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的瞬間,我下意識地轉身就跑,可是才跑出去幾步,手臂上傳來一股力量,拽住了我。

“哎!你跑什麼呀,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我低垂著頭,不敢看他,隻能扭動著手臂掙紮著,“你……你放開我。”

被他握住的地方傳來的溫度微涼,我卻覺得手臂都快要燒起來了。那灼熱的溫度不斷蔓延,沿著血管,幾乎燒進了我的心中。這是我第一次和一個異性這麼親密。

“我有那麼可怕嗎?”不知道是不是我抗拒的態度太過明顯,他的語氣突然有點兒哀傷。

我忍不住抬頭,他的臉上仍舊帶著笑容,那雙亮亮的眼睛裏還有著我的身影,哪裏有半點兒哀傷的樣子。

他這是……在逗我?

想到這裏,我頓時覺得不僅是手臂,就連整個人都好像快要燒起來了。趁著他沒注意,我連忙掙脫了他的桎梏,轉身往樓道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