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家真好玩。”我忍不住輕笑。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到了自己住的那個“家”,那裏從來見不到這樣的景象。通常都是爸爸坐在餐桌前看報紙或者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薛姨一半的時間都在追著安曉喂飯,其他時間要麼警告他不要搶我的東西,要麼和爸爸討論他們公司裏的事情。而我,我一般隻是沉默地埋頭苦吃,能不說話的時候,就盡量不說話。
其實,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我能看得出來爸爸其實也是非常努力想要和我親近的,但是因為我不知道如何回應他的感情,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管我了。
“哪裏好玩了?在我媽的鐵血統治下,我和我爸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薑殊將手伸直放在桌麵上,腦袋狠狠砸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但是說起家人的時候,他眼中分明帶著依戀。
04
我不無羨慕地看著薑殊,他卻又坐直了身體,抓起桌上的筷子,邊吃飯邊笑著說道:“哈哈哈……雖然被我媽弄到產生了心理陰影,我現在都不玩滑板了,不過……如果時間重新來一次,我大概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薑殊說完,眼中突然出現了懷念的神色,他輕笑著,眼神說不出的柔和。
“為什麼呀?”我忍不住好奇。
不是都已經產生心理陰影了嗎?既然明知道這樣做會受到懲罰,為什麼還要明知故犯?
“你是不是覺得,既然已經知道做了以後會受到懲罰,而且懲罰的痛苦可能要遠遠大於最初的快樂,為什麼還要嚐試?”像是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似的,薑殊輕笑著問我。
他怎麼知道?
我心中震驚,卻不肯點頭,總是擔心點頭以後就會落入一個語言的陷阱。
薑殊卻並不在意我的沉默,他拿筷子輕輕撥著盤子裏的食物,用一種我不明白的飄忽語氣說道:“可是……如果不去嚐試的話,你就永遠不會知道,當你體驗這件事情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哪怕所有人都告訴你,懲罰的痛苦會遠遠高於你所得到的快感,但是……那又怎麼樣呢?那都是別人說的,你從來沒有體驗過,你的心裏會一直……一直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撩撥著你,那會成為你心中的遺憾。”
薑殊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過。
我咀嚼著他話中的意思,心中突然有點兒感慨。是啊,不去嚐試,你怎麼知道別人說的感覺就是你的感覺呢!
也許,你偏偏就是那個就算摔斷了腿,就算因此被打罵,也還是想要把滑板玩到最好的人呢!
我忍不住想到了自己。
我想從自己的孤獨星球走出去,可是我又忍不住害怕外麵的世界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又或者,當我真的走出去了,別人的星球卻不願意接受我的進入,那我到時候應該怎麼辦?
但是……如果這個人是薑殊,他是絕對會先走出去的吧,不管結果如何。
我正糾結著,薑殊又輕笑著接著說了起來:“所以啊,想做的事情就應該勇敢地去做、去嚐試,反正結果也不會比你一事無成地等下去更加糟糕了!”
反正結果也不會比一事無成地等下去更糟糕了……
“真的……是這樣嗎?”
我感覺自己好像有點兒被他的話打動了。
我是不是應該努力去試試,也許事情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可怕呢。
“當然!”見我似乎被說動了,薑殊眼中的光芒頓時變得更耀眼了,他看著我堅定地說道,“再給你說一件我丟臉的事吧!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因為我媽想讓我提前感受一下大學的氛圍,便於激勵我升入高中以後好好學習,所以中考結束以後,我和幾個好朋友就被家裏打包扔出了門。那個暑假,我們幾乎每天都去大學城體驗大學生活。老實說,對於大學,除了校園大點兒,時間自由點兒,我真的沒有多大的感觸。不過……我最大的收獲就是某天晚上,在大學城的狂歡之夜,看到了他們那邊的學生組建的樂隊表演,那一瞬間,我才真正覺得興奮了起來。”
聽到薑殊這麼說,不知道為什麼,我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這件事情和他剛才說的事情有什麼關係,而是……他媽媽肯定要被氣壞了!
果然……
“回來以後,我便立刻跟幾個誌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組建了樂隊。我跟你說,我媽當時氣得都忍不住想要抽我了,還說不該讓我去大學城,而是應該把我送到哪個山窩窩裏改造一個暑假,看我還有沒有力氣折騰,想那些有的沒的……”
薑殊說著,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但是那個時候我真的特別特別想組樂隊,整個人都像是魔怔了似的,不管我媽怎麼威脅我,怎麼打我罵我都沒用……後來,我媽沒辦法,隻好答應了我的要求,但是我也必須答應她一個要求,那就是如果我因為玩樂隊影響了學業,就必須馬上停止樂隊的一切事宜。”
我點點頭,他媽媽這樣做已經算是很通情達理了。
薑殊又接著說道:“於是,那個暑假接下來的時間和高中除上學以外的所有業餘時間,我都用在了惡補音樂知識上,上鋼琴課、上聲樂課、學吉他……反正我用盡了一切辦法提高自己的專業知識。當然,同時我也沒有荒廢學習。在這一點上,我媽絕對是說到做到的,我要是敢影響學習,她就真的敢讓我的樂隊解散。那應該是我過得最充實的一段時間了,也幸虧當時我堅持了自己的想法,否則如果到了現在,就算家裏同意,我也肯定沒有精力再組建樂隊,然後進行表演了。”
說到這裏,薑殊露出了一個無比滿足的笑容。
“為什麼……”我想問他為什麼到了現在就算家裏同意也不行了,但是隨即便想到了他剛才所說的生病的事情。
我連忙住了嘴,可是馬上又意識到了不對:“等等,你剛才不是說從小就身體不好嗎?怎麼現在聽上去好像是高中開始的一樣……”
薑殊一愣,隨即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哎呀,別糾結這種細節問題啦!小時候是體質弱,然後到了高三,不是學習壓力大嗎?所以所有問題才一下爆發出來了嘛!”
“你現在上高三?”我看向薑殊,我一直以為他比我大呢。
“嗯……”薑殊頓了頓,才語焉不詳地說,“算吧。”
什麼叫算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正想追問,薑殊卻不耐煩了起來,他擺了擺手,一臉不滿地瞪著我:“怎麼又說到這裏來了?我們現在不是在舉例說明,想要做的事情就要努力去做,不要在心中留下遺憾嗎?”
“哦。”我點了點頭。
“就這樣?”似乎不滿意我的反應,薑殊看上去更加生氣了。
“那……”
我茫然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了。
我的身邊第一次出現薑殊這樣的男生,他多數時間都是樂觀開朗的,讓人覺得心情愉快,但是偶爾也會像現在這樣,帶點兒孩子氣,讓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難道不是應該一臉崇拜地說,你說得好有道理!我太佩服你了!然後誇讚我居然還會玩樂器,太有才、太帥了嗎?”薑殊一邊說,還一邊學著小女生的模樣,雙手交握舉到胸前,激動地左右搖晃著身體。
他本來就長得比一般的男生高大,即使長了一張俊俏的臉,但做出這樣的動作來,卻還是有點兒……
“撲哧!”我忍不住噴笑,還好周圍的人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
“有這麼好笑?”見我這樣,薑殊頓時更加鬱悶了。
我連忙收斂了臉上的表情,認真地回答道:“我一直都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而且也……很棒。”
雖然是被“強迫”的,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我第一次開口誇人。
說完之後,薑殊沒什麼反應,我自己卻情不自禁地臉發起燒來。
薑殊認真地看著我,好看的眼睛狐疑地眯起,像是在確認我到底是不是認真的。
被他這麼盯著看,我窘迫得臉都快要冒煙了。
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低頭繼續吃飯。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正準備動筷子,下一秒,薑殊卻又突然抬起了頭,朝我抬了抬下巴,一副睥睨於世的表情說道:“怎麼樣?是不是瞬間覺得我的形象無比高大?”
呃……
我隻能配合他,無奈地點點頭。
於是薑殊更加得意了,像是剛剛得到大家誇獎的小孩似的,想要得到更多的肯定,他繼續說道:“那你是不是特別崇拜我?”
我繼續點頭:“嗯。”
他便立刻笑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等以後有機會,帶你去看我的表演,讓你看看本少爺在舞台上閃閃發光的模樣!”
雖然知道他是在故意耍寶逗我開心,但是他說起樂隊時雙眼都在發光的模樣,卻讓我忍不住對他的樂隊產生了好奇。
到底是什麼樣的樂隊,什麼樣的夥伴,什麼樣的熱情,才能讓他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能一如既往地愛著呢?
我突然發現,薑殊雖然打扮另類,乍一看讓人覺得像個小混混,但是隻要和他有過深交,就會不知不覺被他表現出來的那些特質所吸引。
他是一個特別樂於助人的人,這個從他第一次見到我便出手幫助我就能看出。
而且,他雖然想要幫我,卻並沒有直接粗暴地走過來說要帶我去廣播室,而是用了那麼委婉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唐突的方式。
所以說也許在那樣不羈的外表下,他有一顆細膩、替別人著想的心……
雖然他沒有說清楚自己得的是什麼病,但是在我的印象中,長期住院的人多少都是有些陰鬱的,他們或許沉默,或許尖銳,或許憤世嫉俗,但是很少會有人像薑殊一樣,時刻都讓人覺得充滿活力。似乎在他的眼中,所有的事情都是好玩的、有趣的。
我忍不住有些羨慕他,要是我能像他一樣……不,有他一半的樂觀就好了。
如果是這樣,我的孤獨星球上應該早就人來人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