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亦楓看著升起來的當空的圓日,緊如冰山的眉峰漸漸化開,輕聲道:“好。”
沙千鳥一愣,隨即微笑:“謝謝。”
之後,沉默在兩人之間打轉。沙千鳥感到絲絲尷尬,又問:“如果是你先到山頂,你提的要求是不是要我以後不再煩你?”
蕭亦楓無所顧忌地回答:“那一刻是吧。”
“那現在呢?”沙千鳥追問。
“沒想好。”蕭亦楓又蹙了眉。
沙千鳥用礦泉水瓶敲打著蕭亦楓的眉心,然後又用指腹戳了戳,笑著說:“哈哈,別蹙眉,等一會兒下山我們比誰先下山,然後輸的人答應對方一個請求,你放心,我肯定會故意輸給你的,哈哈!”
蕭亦楓微微側頭,看著沙千鳥抱著礦泉水狂喝的樣子,心間淌開一陣陣細微的漣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不反感眼前這個女孩子了。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以為她隻是一個驕縱的大小姐,不可一世的那種人。在沙千鳥幫他擋酒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不那麼煩她了。那天晚上開車遇見沙千鳥,看見她眼角的淚水,就情不自禁地想退回來問問她怎麼了,但是話到口邊,就變了味兒。最關鍵的是,她居然還躲躲藏藏地不願意上自己的車。
今天來泰山爬山,他知道沙千鳥是故意跟來的,但是沒有戳破,他想著在半路上一定能甩了沙千鳥,但是沒想到這個女孩子的體力好得驚人。
蕭亦楓在別的女孩子嘴裏聽到的大多都是對於沙千鳥不堪的壞話,雖然舒潼也很對她不滿,但也不過是孩子氣的不滿。他一直以為沙千鳥沒有朋友,全部都是她自己的問題,但是方才她囑咐朱山照顧舒潼,分明就是發自內心的善良。
所以,他在早早到了山頂沒見到沙千鳥的時候,才選擇躲在一邊等沙千鳥上了山頂,再慢悠悠地出來。
不知道為何,他想要開始了解這個女孩子,她的驕傲、她的故事,都想要開始慢慢了解。
泰山一行的戰況十分精彩,沙千鳥很滿意。
所以在薛壤班上蹭課的時候,她才會在底下偷偷地給薛壤講得眉飛色舞。
薛壤哭笑不得,問沙千鳥:“你騙他你怕高?他知道了肯定殺了你。”
“他要知道了也是你告訴他的。”沙千鳥威脅著薛壤。
薛壤尷尬地笑笑,沒有說話。
“喂。”沙千鳥碰著薛壤的胳膊肘,問,“你跟慕九華最近怎麼樣了?”
“什麼最近怎麼樣了?你幹嗎又突然問我們?”薛壤皺著眉頭,有絲絲不解。
“我覺得你們很登對的嘛。”沙千鳥說道。
坐在後桌的慕九華掩麵咳嗽,薛壤也帶著書本遠離了沙千鳥的位置。
薛壤的側臉籠罩著一層烏雲,沙千鳥當然注意不到。慕九華用筆尖戳了戳沙千鳥的後背,輕聲道:“我們隻是朋友。”
“怎麼可能?”沙千鳥差點兒驚呼起來。末了,她又賊兮兮地笑著,“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們都很害羞,沒跟對方表白吧?”
“別亂說。”慕九華顏有不悅。
“怎麼會是亂說?”沙千鳥一激動,差點兒把高中時候的情書給抖了出來,但是很快她又意識到自己不能說。
當時是她把薛壤寫給慕九華的情書偷走的,現在說出來豈不是自己承認自己是賊了嗎?
她歎了歎氣,覺得這兩個人真是奇怪。
05
然而,在薛壤和慕九華的眼裏,沙千鳥才是奇怪的人。
那種感受不到身邊人喜歡自己,反而讓他幫著自己去追別的男生的超能力,恐怕隻有沙千鳥才擁有了。
初夏的周末,媽媽從外麵買菜回來,沙千鳥正在客廳裏看著毫無營養的動畫片。
“千鳥,我剛才在外麵碰見小慕了,聽她說薛壤感冒了,我等會兒煮點清淡的東西,你給薛壤帶過去。”媽媽一邊換鞋一邊說。
“哦。”沙千鳥有一下沒一下地嚼著薯片。
半個小時後,媽媽將煮好的食物盛罐裝起來,招呼沙千鳥送過去。沙千鳥在沙發下四處找拖鞋的時候,微信響了,是蕭亦楓發來的消息:
——現在可以來一下美術室嗎?
沙千鳥拿起手機回了段語音:“我要去看薛壤,他感冒了,改天可以嗎?”
十秒後,收到蕭亦楓的消息:
——隻有這一次機會。
蕭亦楓好不容易主動約自己了,但是要巧不巧碰上了薛壤的事情。沙千鳥為難地喊媽媽,問:“媽,你等會兒有事嗎?”
“沒事啊。”媽媽回答。
“那你給薛壤送去吧,我有急事要回一趟學校。”沙千鳥一邊說一邊在玄關換鞋,“你跟薛壤說一下,我晚上過去看他。”然後,顧不上等媽媽答話,她就趕緊出門進了電梯。
蕭亦楓能主動約她出去,這是一件大事。沙千鳥懷著不安的心,不停地在腦海裏編織各種浪漫的橋段,但一到美術室的時候,她就傻了眼了。
裏麵空蕩蕩的,隻有蕭亦楓的一個畫架和各種水粉顏料。
“所以你找我來,是……”沙千鳥指著中間一個鋪著藍紗的沙發,問,“當模特?”
“對。”蕭亦楓說,“我舅舅下周要舉辦一個畫展,要我畫……”話到末尾,蕭亦楓咽了回去。
“畫什麼?”沙千鳥問。
蕭亦楓的目光躲閃,道:“一個長得好看的女模特。”
沙千鳥是個聰明人,平時裝得馬大哈的,但是抵不住她心細:“是裸模吧?”
蕭亦楓道:“是,不過隻需要一個背影,我跟舅舅說了,如果對方不願意,穿衣服也可以。”
“說吧,我答應你之後,你怎麼報答我?”沙千鳥直直盯著蕭亦楓的眼睛,因為她看見他眼睛裏麵躲藏著羞赧,似乎那個裸模就是他一樣。
蕭亦楓開始不明白,沙千鳥是答應了他做哪一種模特。
沙千鳥一步步退後,神秘地笑著:“老實告訴你吧,我十七歲的時候做過裸模,是攝影,為了賺錢給我媽媽買生日禮物,所以,並沒有關係。不過,噓——你要替我保密。”說著,沙千鳥輕盈地坐在沙發上,微微扭頭,“你要先轉過身去。”
蕭亦楓如魔怔般轉身,心忽然漏跳了幾拍。
沙千鳥,答應給他做裸模?這簡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不一會兒,身後女孩子輕柔的聲音響起:“好了。”
蕭亦楓轉身,雖然隻是一個背影,但是少女曼妙的身材曲線已然映入眼簾。
沙千鳥輕輕拉住藍紗,蓋在腰間,顯得若隱若現:“畫醜了我紮小人詛咒你啊。”
蕭亦楓不由地一笑,拍了拍臊紅的臉頰,然後坐在畫架麵前,開始畫了起來。
沒有一個人說話,隻有“沙沙”的畫筆在紙上遊走的聲音。窗外有幾隻不安分的鳥雀嘰嘰喳喳地飛到樹枝上。
美術室裏的大時鍾在一分一秒地轉動,沙千鳥一直保持著扭脖子的狀態,這樣曲線和構圖會更好看,不知不覺地,脖子已經開始酸痛起來。
“要休息一會兒嗎?”蕭亦楓關切地問道。
“沒事,你快點畫,我午飯都沒吃。”沙千鳥故意嗔怪道。
蕭亦楓不敢怠慢,在最後一筆畫好之後,他輕聲道:“可以了。”然後,他拿著身邊的外套,走過去,披在了沙千鳥的肩上,“先把衣服穿好吧。”
蕭亦楓轉身回到窗邊,背對著沙千鳥。
沙千鳥穿好衣服,裹著蕭亦楓的外套,徐步走來,看著畫上人的背影,不禁讚美:“畫得挺不錯的嘛。”
蕭亦楓聞言,不知該說些什麼。沙千鳥爽朗地笑了一下,打破尷尬:“話說要不是你畫出來,我都不知道我身材可以這麼完美!”
“你就知道臭美。”蕭亦楓沒好氣道,明明氛圍一直就很微妙很尷尬,這家夥居然還能這麼自戀。
“請我吃飯吧。”沙千鳥看著蕭亦楓,提議道。
“好。”蕭亦楓收拾著畫筆,然後將畫紙放在了防潮的地方,好明天來彌補色調與陰影的缺陷。
他們走出學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了。沙千鳥喜歡吃路邊攤上的東西,蕭亦楓也毫無異議地陪她一起吃。老板把他們誤認成是情侶,沙千鳥也不反駁,反之笑盈盈地說:“謝謝老板。”
吃完飯後,蕭亦楓送沙千鳥回家,沙千鳥讓他開車先把她送到薛壤的小區樓下。
在薛壤的小區樓下,沙千鳥給蕭亦楓道了謝,然後說要去看望薛壤,便急急忙忙地往小區裏跑去。蕭亦楓舒展的眉頭又漸漸擰到了一起。
“薛壤……”他喃喃自語,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
半晌後,蕭亦楓發動引擎,開車離去。
沙千鳥風風火火地衝進薛壤的家裏,看見裏麵還點著燈,便小聲地喊道:“薛壤,薛壤?”
“我在這裏……”臥室裏傳來薛壤有氣無力的聲音。
沙千鳥進了薛壤的臥室,見他躺在床上,頭頂貼著一條毛巾。
“你咋回事?還感冒了?”沙千鳥將毛巾取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小慕呢?沒來照顧你?你媽也沒回來?”
“人家小慕又不是有義務來照顧我的。”薛壤紅紅的臉蛋上浮現不滿的情緒。
“是是是,你看我多義氣,還來看你了!”沙千鳥拍了拍胸脯,笑道。
薛壤不作聲,他吃了感冒藥後可困了,但是沙羽來看他的時候,告訴他沙千鳥晚上會回來看他,所以他一直支撐著眼皮等著沙千鳥來。
不過這種事,他可不能說。
沙千鳥望著牆上的空調,用遙控器關了,說:“感冒了別吹空調。”
“你去哪兒了?”薛壤閉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問著沙千鳥。他等到了沙千鳥,心裏還是欣慰的,所以也可以安心地眯一會兒了。
沙千鳥從薛壤的書櫃上找了一本薄薄的書,輕輕地給薛壤扇著扇子解暑,說:“我啊,我去見蕭亦楓了。”
薛壤猛地睜開眼睛,腦袋扭向沙千鳥,問:“見蕭亦楓?幹嗎?”
“給他當模特哦。”沙千鳥神神秘秘地笑著,“而且,還是裸體模特。”
“嘶——”心中的一根弦被挑斷,薛壤從床上坐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沙千鳥,著急地嚷道,“什麼裸體模特?裸哪兒了?你讓他看了你什麼啊?”
“你那麼大動靜幹什麼啊?”沙千鳥看著薛壤的反應,有些不解,“就是畫個背影而已。”
薛壤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掩護著說:“我不是怕你讓別人占了什麼便宜了嗎?你長這麼大,戀愛都沒談過,就讓別人看了身體去,多不好。”
沙千鳥一聽這話激動起來,像個初談戀愛的小姑娘一樣:“可是今天他帶我去吃飯,別人都以為我們是情侶,他也沒有反駁,我感覺我離戀愛不遠了!”
手心在顫抖,撐著床沿的整個手都在顫抖,薛壤的心裏空落落的,像是某個地方生根發芽之後又被人狠狠地挖去了,連一點泥濘都不剩下。
“如果我跟蕭亦楓在一起了,我第一個感謝的人就是你!薛壤!”沙千鳥沒發現薛壤的異常,興奮地想去拍薛壤的肩膀。
“我累了,你出去吧。”薛壤冰冷沙啞的聲音讓沙千鳥的動作和笑容都僵在了半空。
沙千鳥縮回手,說:“我……我先等你睡熟了之後再走吧。”
“不用了,現在就走吧。”薛壤低著頭,沙千鳥看著他的手抱在被子上,不停地打著戰。
沙千鳥開始擔心起來,以為是薛壤的身體感到不適了:“薛壤,你怎麼了?在、在發抖啊。”
薛壤懊惱起來,聲音裏夾雜的驅逐之意明顯起來:“我說了讓你走啊,嘰嘰喳喳的,聒噪。”說完,他躺下床,蒙著被子背對著沙千鳥。
沙千鳥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又被薛壤弄得莫名其妙。
她氣焰被點燃,揚聲道:“走就走!你凶什麼啊凶?有病!”
說罷,她氣鼓鼓地跑出了薛壤的房間。
門被“砰”地關上的時候,被窩裏的薛壤睜開眼睛,眼淚不經意地流了出來。
他緊緊抓著床單的一角,他不想那樣對沙千鳥的,不想。在他的心裏,他比誰都渴望沙千鳥幸福。可是那一刻,他像快要失去最寶貴東西的小孩一樣,忍不住護牢懷裏的寶貝。
即使最後他猛然醒悟,他牢護的東西,從一開始就不屬於他。
夜色正寂,人心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