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一語,兩人話語之間盡顯尖酸刻薄,林默白隻覺得心痛得劇烈,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她本可以無視的,但她做不到,於是就像每一次狹路相逢那樣,她對所有的諷刺責罵都自覺對號入座,緊接著便是下意識地自責:“對不起!”
“你該親口去向智柚說!”憤憤然接話的,是施絮君。
“親口?”而陸宴祺卻不同於前一刻的冷傲,像是施絮君話裏的某個詞刺激到了他,他邁步朝向林默白,拳頭舉起就揮了過去,但這驚嚇到了周詩情的一拳到底沒有落在林默白臉上,急刹車似的收住後,他咆哮道,“你永遠沒有機會向智柚說對不起,因為你死後也隻能下地獄!”
“你神經病啊?”驚嚇過後,周詩情掩住心房,用同樣的分貝怒吼。
陸宴祺聞聲,對上周詩情的怒視,剛才的咆哮已經將他內心裏積蓄著的大部分憤怒發泄出來,所以麵對著周詩情挑釁的眼神,他並未在意。
確切地說,在思緒清晰的當下,他更在意的是,像林默白這樣的人身邊居然還有為她出聲的好朋友。
念想著,他用一種玩味又不屑的眼神看向林默白,更直接警告起周詩情,說:“同學,跟這種人做朋友,得小心生命安全。”
“你……”
周詩情想說些什麼,身旁的林默白卻伸手拉住了她。
於是,周詩情匆匆收了話,看向林默白。雖然她始終低垂著腦袋,臉上的表情被完全遮掩,但周詩情依舊能從她那微顫著的身子感覺到她的忐忑驚慌。
宛若明白到,帶著她離開是最好的支持,於是,周詩情拉過林默白的手,大步流星地離開。
心裏滿是好奇,但周詩情並不打算多管閑事地盤問林默白,隻是默默地記下陸宴祺與施絮君。
02
轉眼便是十一月,目之所及裏盡是秋末的蕭條。
清早的朦朧霧氣,傍晚的沉悶天際,缺了鮮花的樹枝,染了黃葉的柏油路,時光像是被拉長,世界像是被凝固。
就連心情,都莫名其妙地惆悵起來。
窗口處襲來的蕭瑟秋風,冰涼之間,卻吹不散腦子裏的渾濁。
尤其是,渾濁裏清晰無比的何晴空。
想著,林默白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自從一周前與何晴空的那場飯局之後,何晴空又開始如之前那般,時不時便出現在眼前,將她推往那些灼熱的目光裏。她是反感無奈的,但她也確切地感覺到了每一次與他見麵時心裏跳躍著的小歡喜。
如此矛盾的心情,哪怕明了從何而起,林默白卻對何晴空執拗的“回到過去”有著隱隱的不安。
“林默白!”
胡思亂想之間,一把略帶慍色的呼喚忽然就鑽入了林默白的耳朵裏。
雖然林默白當即就清醒了過來,但來不及辨清聲音的她卻以為自己還置身於課堂上,將聲音誤認為是老師的叫喚,立刻就喊著“到”,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
於是,下一刻,全班同學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林默白愣了愣,看向聲音來源處,周詩情臉上佯作起的慍色早已經蕩然無存,唯有清爽的笑容在臉上張揚。
她這才窘迫地坐下。
“默白,你發什麼呆啊?”笑完,周詩情問她,但不等她作答,便又急切地續下去道,“算了算了,我們剛剛在說速寫競賽的事呢,我提議讓何晴空來給我們當人體模特,這樣我們班肯定能贏,你覺得怎樣?大家都覺得很不錯哦,畢竟何晴空那麼帥,多少能迷惑下評委的,哈哈!”
聽周詩情說了一大段話,林默白才反應過來。
這場速寫競賽,是美術係學生會自發舉行的,前兩天周詩情已經提過,而現在這場班會也正是為了那場競賽。
她一邊想著,一邊慣性地點著頭。
然而,明知道她的思緒還未完全回到會議之中,周詩情卻抓住機會,故意問道:“這麼說,你也沒問題?”
聞言,林默白疑惑地抬起頭,對上她的眼:“嗯?”
“OK!”那廂,周詩情已經迫不及待地一錘定音道,“那就這麼決定了!這次競賽,我們一定要贏!至於邀請何晴空過來當人體模特這麼重要的任務,我覺得交給默白最好,畢竟大家都知道,他們關係非同一般!”
“同意!”緊隨著周詩情聲音之後的,是全班同學異口同聲的回答。
“什麼?等等!”此時,林默白才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但還是不自覺地抱著僥幸的心理,不確定地詢問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邀請……何晴空?”
“這是我們全班同學的一致決定!”周詩情狡黠一笑。
“不行不行!”愕然過後,林默白沒有半點猶豫,直接擺手拒絕,“我,我跟他不熟。”
然而,林默白的拒絕並未得到同學們的接受,反而引來了連番的哀求與脅迫——
“少騙人了,林默白,你和何晴空那關係,整個F大誰不知道啊!”
“就是就是!林默白,你就去嘛,我們這些路人甲乙丙丁,人家何晴空才不會理我們呢,這是你為班集體獻身……啊,不,貢獻……的時候!”
“林默白,我們真的很想邀請何晴空同學當模特的!”
“而且,何晴空同學是唯一的合適人選哦!”
“拜托嘛,林默白,你也不希望我們班輸了競賽吧?”
“如果你不去邀請何晴空,我們都不參加競賽了。”
“就是,我們都不參加了!”
……
目光環繞過四周,看著周遭投射過來的或哀求或脅迫的眼神,林默白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最終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項重大任務。
仿若是怕林默白逃跑,班會後,全班同學一起將林默白推出了校門口,目送她前往Z大。
雖然林默白百般不願,但還是依照同學們的要求,來到了Z大。隻是,原本就想與何晴空保持距離的她根本想不出邀請的對白,何況她也沒有對方的任何聯係方式,所以也隻能懷著忐忑的心情,漫無目的地遊走在Z大校園內。
冥冥之中,像是緣分牽引,於是半個小時後,林默白終究還是遇上了何晴空。
彼時,何晴空正在教室裏繪畫,神情專注認真,眼睛流轉在講台與畫板之間,手中的油畫筆時不時在畫板上輕輕起舞。
目光定格的瞬間,林默白就失了神。
時間宛若倒流回從前,林默白隻覺得眸子裏何晴空的身子像是在一點一點地縮小。
轉瞬間,她就看見了七八歲時候的何晴空。
那時候,林默白一家剛搬到四合院。一天晚上,因母親做飯時發現醋已經用完,又來不及到附近的超市購買,於是便要林默白到鄰居家借點醋。
當林默白敲開何家的門,道明了來意,何媽媽便立刻到廚房拿醋。
就在等待的空隙裏,林默白看見了何晴空。
他坐在窗口處,身前是偌大的畫板,畫板上隱約可見斑斕的色彩。林默白偏了偏頭,努力張望,但始終看不清畫板上的內容,隻是斑斕之中,她卻感受到了宛若盛夏的暖意,於是禁不住就邁步往前,走到了他的身旁。然而,全神貫注的何晴空卻似乎一點也沒發現林默白的接近,直至她開口誇讚,他才驚了一下,可手一抖,原本要落在樹上的黃色卻塗抹在了草坪裏。
於是,下一秒林默白就一臉歉意地道起歉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
“沒事。”何晴空笑笑,有些靦腆,隨即便順勢在那草坪之上將格格不入的黃色變成了落花。
“好厲害!”像是見證了一個奇跡,林默白不禁驚呼起來。而她由衷的稱讚更令何晴空羞澀得紅了臉,隻見他一邊撓起了後腦勺,一邊尷尬地回複:“沒什麼的……”
“小妹妹,你要的醋。”
林默白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何媽媽已經拿著醋,笑著從廚房過來了,於是林默白隻好作罷,朝著何媽媽禮貌道謝就離開了。
隻是,離開時,她驀然回頭,再看了他一眼,而他已經繼續投入到繪畫裏。
回到家後,林默白有點後悔,她忘記問他的名字了。她想了又想,自己搬來四合院已經一個星期了,可是記憶之中卻沒有那一張臉。可,即便此前沒有見過他,遇見時候也忘記了交換名字,但何晴空畫油畫時的好看模樣卻深深地烙在了記憶裏,以至於在後來父親詢問她要報什麼興趣班時,她毅然就道出了“畫畫”二字。
之所以會愛上畫畫,也是因為那時候的那場初遇。
收拾好紛紛揚揚的記憶,林默白看著不遠處的何晴空,微微一笑。是在後來,她才知道,因為患有先天性心髒病,所以那時候的何晴空很少會出門與同伴們玩耍,畫畫是他唯一的樂趣,而他心裏卻最期待能與大家奔跑在陽光下。
但是,林默白卻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那時候的她最羨慕的,是他那如魔術般的畫畫能力。
03
思緒總是悄聲無息地從指縫間慢慢逃離,又不著痕跡地擱淺在泛濫的日光中。
直至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陣嬉笑聲,林默白才恍惚從脹滿氤氳的白霧中清醒過來。再看向何晴空時,她忽然就想起此次前來的目的。然而,雖然腦子裏不停地閃現著同學們充滿希冀的目光,但眸子裏專心致誌的何晴空卻像一顆星,安靜地閃爍著光芒,令她不願輕易打擾。
長歎一聲,她決定,就此悄無聲息地離開。
隻是,想到該如何向周詩情交代時,她便禁不住懊惱起來,糾結無措地揪了揪披在肩上的黑發。
晃神的一瞬間,腳步才剛剛越過教室後門口的她,便與慌慌張張出教室清洗畫具的女生迎麵相撞。
“啊——”
伴隨著一聲尖銳而響亮的叫聲,對方手中拿著的五彩斑斕的顏料板也順勢倒在她的身上,不過須臾,光怪陸離的色塊就已在林默白雪白的衛衣上張牙舞爪起來。
“事故”發生得太突然,林默白當即就愣在原地,無法反應過來。
下一刻,潛意識裏的道歉話語便徘徊在喉嚨裏,即使尚未明了對錯,但想到許是自己胡思亂想才會撞到對方,她便習慣性地攬上了過錯。
隻是,她才微張開嘴,聲音尚未出來,對方責罵的話語卻已經飄散在尷尬無比的空氣中。
“喂,有你這樣走路的嗎?”
“對不起……”
在女生的橫眉怒眼之下,林默白咽了咽口水,將早已準備就緒的道歉拋出。
可,低頭之際,後知後覺的她才發現身上的衛衣在顏料的暈染下儼然成了另一種款式,於是她禁不住微微張了張口。
隻不過是表達錯愕的小小反應,但落在對方眼中,卻解讀成另一種意思。
緊接著,林默白就聽到了分貝明顯高了幾度的指責——“拜托!你擺著這委屈臉給誰看啊,想說是我撞到你的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是我故意撞到你還冤枉你的意思嗎?”
“不是……”
“明明是你走路沒看好,況且,若不是你在別人班外溜達,怎麼會弄成這樣,我都沒追究你把我的顏料板弄壞呢!”像是吃準了林默白性格裏的柔弱,女生不依不饒,把方才作畫過程中積累下來的不滿和鬱悶全都發泄在她的身上,“撞到人了還裝可憐,怎麼不幹脆擠兩行眼淚出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