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後,何晴空拿起了林默白麵前的酒杯,微笑著招呼她道:“小白,宴祺都去敬酒了,我們也去敬一下丁爺爺他老人家吧。”
林默白聞言,笨拙地想拒絕,可何晴空卻已經拉起她,牽著她的手,朝著丁爺爺走去。
於是,左手傳來的暖流,毫無征兆地逼得體溫上升了好幾個刻度,這燙熱,直接掩蓋了方才喧囂在心髒上的刺痛。
“晴空,等……”
後知後覺地晃過神時,拒絕的話已經哽在了喉嚨裏,尤其抬頭時候遇見了並不友善的凝視,於是林默白更是迅速地低垂下腦袋,安安分分地隨著何晴空。
“丁爺爺,我們來向您拜壽了!”直至來到丁爺爺的跟前,何晴空才悄悄地放了手。
“哈哈,是晴空和默白丫頭啊!來來來,過來爺爺這邊,讓爺爺好好看一下你們!”見到自己孫女年幼時最要好的兩個朋友,丁爺爺笑著,愉悅歡欣的笑容裏盡是滿滿的疼愛。
看著丁爺爺一如從前的慈祥目光,林默白有些恍惚失魂。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穿越了時空,回到過去,回到了與丁智柚一起向丁爺爺祝壽的過去。
正當林默白陷入回憶時,何晴空已經舉杯,朝著丁爺爺道:“丁爺爺,我不能喝酒,今天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話落,何晴空將杯子裏的茶一飲而盡,接著輕輕碰了下呆愣狀態的林默白。
下一秒,擠滿林默白腦袋的記憶片段紛紛消散。再抬眼看向丁爺爺時,林默白緊張地彎腰作揖,有些囁嚅地道:“丁……丁爺爺,生日快樂,祝您……祝您身體健康!”
“好好……”丁爺爺眼含氤氳,嘴角帶笑,一邊拍著林默白的頭,一邊感慨地道,“我們的默白丫頭也已經亭亭玉立了呢……”
若世事不弄人,此時亭亭玉立的不僅僅是林默白。
丁爺爺看著自小就與自家孫女一起被戲稱為雙胞胎的林默白,恍惚便覺得孫女丁智柚就站在眼前。於是,記憶也紛飛起來,帶著他回到那一年的那個早上。
那一年,在林默白的建議下,從未下廚,甚至連鹽糖都會弄錯的丁智柚為他做了一碗長壽麵。若知道那一碗由她們一同完成的長壽麵將是這一生最後一碗,他肯定會再細細品嚐,也會更為珍惜。可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誰都不會料到丁智柚的生命會如此短暫。
但還好,失去了丁智柚,還有一個林默白。
雖然因兒子兒媳的痛恨,他也沒再見過林默白,但他一直都有收到她的心意,像是在代替著丁智柚履行孝心的心意。
想此,感到欣慰的同時,丁爺爺不禁潸然淚下。
“丁爺爺,對不起,我……”看到丁爺爺兩行淚水,林默白以為自己又惹人嫌了,擔心地不知所措起來。
“傻丫頭,不要老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聞言,丁爺爺笑著,伸手輕撫著她的腦袋,“別總是胡思亂想的,爺爺我就是想起一些快樂的事,有所感觸而已。隻是,丫頭啊,這幾年可苦了你了。爺爺老了,剩下的日子能過多少就多少,快樂也好難過也罷,都無所謂了。可你還年輕著呢,不能一直被過去束縛著啊!這樣,柚柚也不會開心的,要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不曾想到丁爺爺會如此開解自己,林默白不由得紅了眼眶,拚命點頭。
看著她紅了的眼睛,看著她拚命忍著的淚水,何晴空不由得心疼起來。他很想伸手過去,將她擁在懷裏,用全世界最溫柔的蜜語好好安慰。
可是,他卻不敢,因為心忽然間就感覺到,這股莫名的衝動並非隻是友情。
03
許久之後,壽宴終於結束。
因爺爺喝得醉醺醺的,而自己明日一早還有課程,來不及學校家裏兩邊跑,於是林默白托付某位鄰居大哥送爺爺回家之後,便打算就此返回學校。
因不想再麻煩何晴空,所以她也沒有等待,也沒有交代,就兀自離開了。
漫步在通往公交車站的柏油路上,吹著冷冽的寒風,林默白的腦子卻依舊沒從那場壽宴中清醒過來。
想起那些諷刺,想起陸宴祺的恨意,她禁不住長出了一口氣,雖然很難受,但此時回憶起當時,她的心卻並沒有身在現場時候那麼慌張那麼難受,最重要的是,雖然不被待見,但她至少得到了丁爺爺的諒解,也得到了何晴空的維護。
想起何晴空,她也按捺不住地覺得慶幸。
幸好,在那些諷刺和責罵裏,他仍無法清楚那段過去,哪怕周遭流言彌漫,他也不多問一句。
慶幸之間,淺露微笑的她一抬眼就看見了兒時經常流連玩耍的小公園,禁不住就停下了步伐。
這裏,是從鵬園酒樓到車站的必經之地,也是他們“何陸施丁林”的秘密基地。那時候,每每放學,他們五個總會相聚在這裏玩耍,直至晚餐時間,各家的家長才會拖著無奈和快速的步伐來這邊尋人。每一次麵對家長們莫名地責罵,何晴空和丁智柚總能想出各種鬼點子平息大人們佯作的怒火,使他們免於受到責罰。
一想到從前,林默白不禁揚起嫣然的笑容。
然而,正當她想故地重遊時,陸宴祺與施絮君就出現在視線範圍裏。忽然間,林默白的笑容便凝固住,定格在最為僵硬的一刻,隻因為,燈火明亮裏,她清晰地看見了兩人神情裏的怨恨。
她是該立馬逃離,還是微笑著打招呼呢?
未曾料及早早離開的兩個人會突然出現在這充滿回憶的地方,林默白無措之間,隻能愣愣地佇立在原處。
片刻後,當林默白意識到他們已經站立在自己眼前時,便知道他們是故意在等她的。
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她攥緊衣角,主動對著他們打起招呼:“宴……宴祺、絮君,你們……你們還沒走嗎?”
“林默白,收起你那副討好的嘴臉吧,看著就讓人作嘔!”像是很唾棄她的示好,在林默白聲音都還未落下,施絮君就已經仰著頭,傲然冷漠地瞪著她,語氣充斥著厭惡,“我們在這裏等你,並不想和你回憶從前,隻是想最後一次警告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別再出現在我們麵前,我看到你就覺得惡心!為什麼你這種人還會活在世上?當年,該死的明明就應該是你而不是柚柚!”
宛若有滿腔的怒火在劇烈燃燒著,施絮君瞪著林默白,眼中無形的火像是要將她吞噬。
林默白不知道的是,那怒火裏,有一半是因為丁智柚,而另一半卻是因為何晴空。
剛才在壽宴上,何晴空在眾目睽睽之下牽著她的手的情景一直在施絮君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何晴空對林默白的溫柔是施絮君始料不及的,她一直以為,哪怕林默白可以頂替丁智柚在何晴空心中的位置,但她對丁智柚見死不救的過去,也足以剝奪了她的資格,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於是,嫉妒和憤怒充斥著施絮君心裏的每個角落,她心裏的恨,已經不隻是因為丁智柚了。
但是,對於一知半解的林默白而言,這是她的罪過,她隻能默然承受。
所以,麵對著施絮君一如從前的恨意,林默白抿了抿唇,隻能低垂著腦袋沉默著,就連“對不起”都已經失去了開口的勇氣。
下一秒,在她微顫著身子,反複深呼吸時,陸宴祺的憤怒也緊隨而來:“林默白,如果可以,我隻想我陸宴祺這一輩子都未曾認識過你。你竟然卑鄙無恥到利用晴空的善良和溫和,你是看準他無法丟下可憐無助的弱者不管是吧?但是,我不會如你所願的,如果你再敢利用晴空,我不會放過你的!”
聽到這番指責,林默白下意識地就想解釋:“我沒有……”
“這裏!”但是陸宴祺卻沒有給予她任何機會,隻見他指著自己的左心房,怒視著林默白,惡狠狠地繼續說道,“充滿著對你的恨,永遠不會消除!我想,柚柚也會在天堂,看著上天怎麼收拾你!”
言畢,他憤憤然抬手,一拳打在了一旁的石柱上,然後轉身離開。
緊接著,施絮君逼近她,再一次冷聲警告:“林默白,聽到了沒?如果你再糾纏著晴空,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她說話時,溫溫的氣體嗬在了林默白的臉上,但卻如這臘月的寒風,瞬間冰冷了她的心。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林默白恍惚覺得,視線裏亮堂的燈光都在漸漸昏暗。
突然間,一陣冷風襲來,隨即在空蕩的小公園內狂妄呼嘯著,靜謐裏,這呼嘯像是魑魅的怪叫,令人止不住地恐懼起來。
然而,在漫無邊際的恐懼,也令她驟然想起了從前。
記憶中的那個冬夜,因不小心摔了爺爺的古董花瓶,她一個人躲在這公園裏不敢回家。
後來,是丁智柚找到了她,當時也有狂風呼嘯如魑魅怪叫,但兩個人相互偎依,相互溫暖著,那時候的她們從未怕過什麼妖魔鬼怪。
可,回憶縱使美好,卻也隻如曇花一現。
當林默白隱隱約約地看見嫣然淺笑著的丁智柚正伸著手等待著自己的擁抱時,她以為時光倒流,回到了那個冬夜。於是,盡管遲疑了半秒,但林默白還是怯懦地伸出手邁出一步。
然而,還未觸及到對方,那嫣然的笑容便猝不及防地在一陣冷風之中消失殆盡。
像是寒意躥過脊梁,清醒了她的思緒,奪走了她溫暖的記憶。
這一刻,林默白扶著旁邊的柱子原地無力地蹲了下來,眼淚已悄然迷糊了臉龐。
她微微抬手,捂住自己雙眼,終於抑製不住大聲地哭了起來。
“柚柚,我……好想你好想你……是……是我不好,我錯了……我……我該死的,你回來好不好?好不好……拿我的命……來與你……交換,換你回來!好不好?不……不要……丟下我……嗚嗚……我該死……是我該死……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不是我……”
無盡的空曠裏,林默白的抽泣久久回蕩在空氣之中。
而不遠處站著的,是發現她獨自離開而前來尋找的何晴空,在偌大的世界裏,他迷蒙著氤氳的眼裏卻隻有著一個林默白。
看著孤獨無助的林默白,聽著她譴責自己的話語,何晴空清晰地感覺得到左心房處劇烈的疼痛。
撕心裂肺的疼痛,比心髒病發作時候還要劇烈千萬倍,痛得他禁不住拿拳頭抵住心房。
他不知道她又遭遇到了什麼,還是又回想起了什麼,他隻知道,她歇斯底裏的哭號落在他的心裏,疼得他隻感覺全身都快被撲麵而來的一陣陣寒風撕裂。
反反複複地深呼吸,都沒辦法冷靜那陣疼痛。
何晴空隻知道,即使疼痛難忍,可他的心裏依舊有一股衝動,想要擁她入懷,想要給予她溫暖的嗬護,想要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可以是她最穩妥的依靠。
然而,如此強烈的守護欲望,忽然就清醒了他的心,在他尚未來得及領會時,從前聽過的一句話就這樣回蕩在腦子裏——
如果有個女生,你會為她的難過心痛到無以複加,那這就是喜歡。
何晴空猛然睜了睜眼,定定地看向林默白。
心痛的感覺還在持續著,而他卻在這一陣陣的心痛裏明了了自己的感情。
原先那麼多的思念,總想著見她,想著保護她,想著讓她綻開笑顏,看不得她難受,看不得她被冷漠對待,看不得她被欺負,更看不得她哭得如此傷心,這些一點一滴累積的心疼和無法言明的情感,原來就是喜歡。
隨即,何晴空攥緊拳頭,眼神裏滲透出堅定的信念,自己喜愛的人,就應該由自己來守護。
——小白,我不會讓你再受到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