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01

“啊——不要——”

從噩夢中驚醒,林默白猛然坐起,緊接著粗重的喘氣聲就漾在空氣裏,她禁不住縮了縮身子。

“默白,你沒事吧?”

無助的心在靜寂之中幾近崩潰時,周詩情關切的聲音淺淺地漾入了林默白的耳朵裏,瞬間就驅逐了她大半的恐慌。

她默然吸了吸氣,伸手抹一下額頭上的汗,而後才看向衛生間的方向,對著探出半個身子的周詩情笑笑,盡量輕描淡寫地道:“沒事,就做了個噩夢而已。”

周詩情仍蹙著眉,一臉的不放心:“真的嗎?”

這幾日,林默白幾乎每天都會被噩夢驚醒,無論是晚上還是午後。若隻是偶爾的噩夢,周詩情還可以嬉笑著,幾句就清除了她的恐懼,可當夢魘日日夜夜纏繞,林默白的笑容越來越僵硬,而她所能做的,也隻是最簡單的口頭關心。

“真的沒事呢。”看到周詩情略為緊張的神情,林默白又將嘴角往上拉了拉,“現在幾點了啊?”

“四點五十三分。”走到了自己的書桌前,周詩情看一眼手機,答道。

“那食堂差不多開飯了,走吧,我們打飯去。”言畢,她掀開被子起身,一邊佯作輕鬆道,“肚子好餓呢,今天特別想吃薑蔥雞。”

“加個湯吧。”明知道林默白是在克製著自己的抑鬱情緒,周詩情也沒有拆穿,隻換了另一種關心方式,一邊在手機上編輯著短信,一邊笑著說,“我請客,食堂最近的烏雞蟲草湯特別好喝。”

“好啊。”林默白也不拒絕,卻不知道周詩情正在給何晴空通風報信。

——默白又做噩夢了。

何晴空看著手機屏幕上簡單的一句話,神情忽地凝重起來,隨即,腦子不能自控地想起那一夜,想起他向林默白坦白自己早已知道丁智柚一事時,林默白悲痛欲絕的哭號,以及那一句句歉意滿滿的自責。

心忽地又是一窒,他連忙深呼吸。

而後,他才回複周詩情,說:我知道了,麻煩你好好照顧她。我今晚……

文字編輯至此,他的手指忽然就頓住了動作,緊接著,拇指落在刪除鍵上,按了兩下後,他又繼續編輯起來:我明天再過去看看她。

句號落下,短信發送出去,緊接著,何晴空在手機通訊錄上翻出了陸宴祺的號碼。

他不想林默白永遠停留在那段過去中,不想她沉淪在自責和悲傷裏,永不超生。可是,解鈴還須係鈴人,即便他能給予她無盡的關懷與愛意,她的心也始終不能釋懷,因為他不是係鈴人,他無法解開那個“結”。

但,或許陸宴祺可以。

如此想著,他的手機已經打通了陸宴祺的號碼,而聽著“嘟——嘟——”的等待音時,他忽然就想起數日前的那場爭執。於是,下一刻,電話接通時,他不禁有些緊張別扭起來,想要說的話也統統忘得幹淨。

“晴空?”於是,先開口的便成了陸宴祺,隻聽見他的語氣有些訝異,隨即便又迅速森冷下去,“有事嗎?”

“嗯,是的,我……”何晴空也沒有半分磨蹭,“我有事找你。有時間一起吃飯嗎?”

“哦?”那廂的陸宴祺有些疑惑,不僅是爭執後他的主動邀約,還有他此時委婉的語氣,但還未來得及細問,旁邊已有人在喚他,於是他隻能匆忙地回複何晴空,“我現在有點事在忙,要不晚點吃消夜?”

“這樣也好,那……”

“先不說了,我得忙了。”

何晴空正想約定消夜的時間,就聽見那廂又有人在喊著陸宴祺,隨之陸宴祺急切丟下一句話,就掛斷了電話。

聽著手機裏連續不斷的忙音,何晴空有些無奈,本想再次撥通陸宴祺的號碼,但想到他那麼忙,又怕是會打擾到他,最後便隻發了條短信過去,約定他:那今晚九點在你們學校外麵的燒烤店,不見不散。

信息發送出去後,何晴空輕吐了一口氣。

因想到數日前偶遇時候的爭執,以及上一次為了林默白而約他見麵,之後不歡而散的場景,何晴空忍不住就輕蹙了眉頭,仿佛預見到今晚的見麵也逃不過“不歡而散”四個字。

但,心還是有所希冀,期待陸宴祺能聽從說服,也期待他能答應與林默白握手言和。

然而,任憑期待再美好,也不過是個人一廂情願的想象。而想象,並沒有必須要與現實一致的義務。

因此,在何晴空與陸宴祺見麵之後,在他談起林默白時,陸宴祺的臉色霎時就黑沉了下去,隨即,他更是森冷著聲音強調道:“晴空,我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再在我麵前提起這個人,我不想再說下一次。還有,如果你約我出來是敘舊談心什麼的,我很歡迎,但你是要談論林默白的話,抱歉,我沒興趣。”

聞言,何晴空也皺了眉頭,隨即看向一旁被陸宴祺叫來的施絮君,本想暗示她為自己為林默白說句話,但她那一臉冷淡的模樣,仿佛默認著自己是支持陸宴祺的。

於是,何晴空隻能悄然歎氣,再次看向陸宴祺。

“宴祺,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激動?”雖然此時的氣氛很僵,但何晴空卻不想就此放棄勸說。

“我激動?”陸宴祺啞然,隨即更是冷笑般地輕哼了一聲。

“你確實是激動了,每一次麵對小白,或者隻是談到她,你就先激動起來,根本不聽別人勸說。所以,能不能請你冷靜一次,至少這一次讓我們好好地冷靜地談一談?”

“我說了,沒什麼好談的,我也沒興趣。”

“宴祺……”眼見陸宴祺起身要走,何晴空連忙拉住他,“那件事都過去那麼久了,你為什麼就不能冷靜下來,設身處地地為小白想一想?為什麼就不能放下過去,忘記那些不愉快?你這樣一直盲目地指責小白,又能怎樣?那時候的她,也不過是個小女生,就算是現身了,那又能怎樣?就算是你在現場,也未必能救下柚柚啊,何況是她,說不定最後的結果可能是她和柚柚都……”

“何晴空!”聽著他的辯解,陸宴祺的腦子裏就不停地想象著當時丁智柚絕望驚恐的表情,隨之,他禁不住甩開了何晴空的手,怒吼道,“你是不是有病啊?她說什麼你都相信?你腦子哪兒去了?”

於他而言,所有的辯解,都是林默白的狡辯。

哪怕此時在絮絮叨叨的人並不是林默白,但已經在心裏先入為主地判定了林默白的過錯,所以便也順理成章地認為所有的言辭都是她在何晴空麵前的狡辯之詞。

揣測落下後,他更是衝口而出,罵起林默白:“該死的!是上次我們警告她警告得不夠明確嗎?”

“警告?”

何晴空準確地抓住了重點詞,腦子裏再重溫一遍陸宴祺的對白後,從“上次”二字中聯想到丁爺爺壽宴那晚,蹲在小公園門口處哭得撕心裂肺的林默白。

下一秒,心揪地疼了起來,於是他按捺不住,上前抓住了陸宴祺的衣領,嚴峻著臉色,吼道:“你們到底對她做什麼了?”

從未想到過謙謙君子何晴空會朝著自己擺出這一副凶狠模樣,陸宴祺一怔,頓時腦子一片空白。

而同樣怔愣住的,還有施絮君,隻見她圓睜著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錯愕。

“何晴空,你這話夠關心她的……”半晌之後,陸宴祺才反應過來,隨之,冷冷一笑後,他憤然甩開了何晴空的手,回以高分貝的怒吼,“怎麼就不是她對我們做了什麼呢?”

“小白是不可能會對你們做什麼!”何晴空抬眼,眸子裏的火焰依舊濃烈。

“何晴空!不是誰都跟你一樣笨,至少林默白不是!她一直在利用你的心軟!難道你感覺不出來嗎?你這個笨蛋!她隻是想博取你的可憐,想掩飾自己是殺人凶手!像她這樣的人,早該去死了!”聽著何晴空維護林默白的話語,陸宴祺禁不住咆哮起來,此刻,蜷成拳的雙手青筋暴漲,而對林默白的恨又多了幾分。

“陸宴祺!”他一而再地詆毀,令何晴空愈加氣惱起來。

於是,衝動之下,他揮手,一拳落在了陸宴祺臉上時,咆哮也緊隨著凝固了空氣噴薄而出:“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害死柚柚的不是小白,她更不是什麼殺人凶手!相反,你這種盲目指責的行為才是小人的行為!因為你隻是悔恨在事故發生時自己不在現場,你隻是因為無法救助柚柚而將所有的悔恨強加在小白身上,你一直利用對小白的恨來逃避自己!所以,陸宴祺,你才是最軟弱的那一個!”

失態又失控的何晴空,仿佛已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

無論是挨了一拳的陸宴祺還是一旁已經呆住久久無法反應的施絮君,都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何晴空,仿佛是在打量眼前的人是否是假冒品。

震驚已經蓋過了臉上的痛感。

緊接著,從震驚裏反應過來之後,陸宴祺意欲反駁何晴空的指責,但張口之際卻無法反駁。

於是,啞然了數秒,惱羞成怒的陸宴祺漸漸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痛意,更因此按捺不住地質問起來:“何晴空,你竟然為了她打我……你與林默白到底是什麼關係?”

麵對他的質問,何晴空仰頭,篤定道:“我喜歡小白,可以嗎?”

一句話冷卻了空氣,陸宴祺張口結舌地愣在了原地,似乎方才何晴空承認喜歡林默白的措辭隻是他的幻聽。

自始至終一直旁觀的施絮君更是十分震驚,猛然睜著眼睛盯著何晴空,宛若是在努力地想從他臉上找出與玩笑有關的情緒。

但,最終,她的凝視裏隻有何晴空篤定嚴肅的神情,於是,雙手情難自控地緊握成拳,低垂下的目光之中也滿盛著比從前更深更濃的怨恨。

從前搶走了與她最要好的丁智柚,如今她又搶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他。

念想著,此時此刻,施絮君隻想要林默白消失。

如果林默白從來都沒存在過,那麼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也不會離開,最喜歡的男生也會愛上自己。

02

“默白?默白!”

靜默中,周詩情的呼喚回蕩在宿舍裏,雖然分貝漸高,但卻得不到應有的回應。

於是,她莫名地轉過頭,卻看到林默白正挺直了脊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動不動的,死氣沉沉的樣子令人禁不住擔憂起來。

見此,周詩情連忙起身,走到她的身旁後,輕輕搭了一下她的肩,麵露不安地再次喚道:“默白?”

“啊?”

從落在肩膀上的輕淺力道中晃過神來,林默白微微地偏過頭看向周詩情,眼睛裏來不及驅除掩蓋的無窮無盡的悲傷與絕望卻被盡數納入周詩情的眼中。

周詩情的心一怔,有些慌亂無措,竟呆呆立在了原地。

直至林默白完全清醒了過來,眨巴著的眼睛裏已經褪去了所有的情緒,神情裏隻剩下疑惑時,周詩情才跟著回過神來。

隨即,在林默白想問些什麼時,她已經伸手過去,將她攬在自己的懷裏。

此時此刻,心中有千言萬語,但情緒卻哽在喉嚨邊,吐不出也咽不下去。

這段日子以來,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林默白的不妥,頻繁的噩夢,永遠的心不在焉,總盤踞在眸子中的悲傷與絕望,這一切已經奪去了她的笑容,哪怕是強顏歡笑都不再出現在她臉上。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憔悴的她,就如秋葉般令人不能自控地覺得心疼。

即使陪伴在她身邊,卻依舊覺得無能為力,所能給予的,似乎也隻有這簡單的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