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知識利用性之第三時期:兩宋至清末

“在世庶合流的後期封建社會之初的北宋,知識分子已不如唐代以前的知識分子能達成富國強兵的業績,此後隨著專製皇權的強化,思想禁錮越嚴,中國封建知識分子就整體而論,越來越萎縮,弱化了,在精神上、文化創造力上明顯一代不如一代。早在漢武帝提拔的‘布衣宰相’公孫弘身上就露出了這些苗頭,而在庶族最終戰勝世族的‘牛李黨爭’中,牛黨士人更預示出後期封建社會科舉官僚的這些特點。”這更能說明,利用性知識狀態的成熟,對國民性、民族性的塑造,起了關鍵作用,因為“運用性”知識傳統的缺失,利用性的強化,使人們更加專注於近於奴性化的“人事關係”的社會主流形態。

唐代實行“通榜”取士,盛行考前“行卷”之風,形成了中國曆史上最早的“京漂”一族,他們走門路、拉關係、求引薦,步步需要花錢,而且要較長時間居住在首都,以熟悉各種門路關係。但唐時尚能“唯才是舉”,替國家攬網人才,而兩宋之後的人們全靠“混”了,“幹得好,不如混得好”,尚是今天中國人的處事“真理”,可見影響之深,更可見“利用性知識狀態”影響之甚。宋時工商業的發達,並沒有給曆史以新的希望,不過書籍印刷效率提高,使教育大為普及,所以蘇轍《上皇帝書》說:“今世之取人,誦文書,習程課,未有不可為吏者也。其求之不難,而得之甚樂,是以群起而趨之。凡今農、工、商賈之家,未有不舍其舊而為士者也。”積極的方麵:社會文化程度得到了提高,一定程度上有利於社會的發展;消極方麵:進一步加重了對知識利用性的病症,從整個曆史看弊還是超出了利,工商業發展的利最終還是被利用性知識狀態這個弊給消磨殆盡了。

士、農、工、商皆爭相熱衷於科舉,各行業的發展都是圍繞科舉而展開的曆史社會局麵已完全成為現實,唐代還能文武並舉,從宋開始隻重文了。但求知也隻是過場,功名利祿才是目的,所以,當各門類的知識達到足以使人們通向當官發財的仕途時,就會停滯不前了。曆史事實也是,中國曆史的各類知識創造到了宋朝都已達到了頂峰,社會發展至此,對知識利用性的社會發展特征是:知識創造得以支撐的社會發展已經達到了它的最大上限,即飽和度。對知識利用性的社會發展本質證明:當人或社會的求知目的(當官、致富)達到之後,所剩的就隻有享受了,享受中不再有任何進取精神、奮鬥意誌,因為“享受”就是求知、奮鬥的全部目的與終極意義,那麼進一步的發展結果是什麼?大家也許都能猜到:腐化墮落,就像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一樣,回到源頭:腐化墮落與消亡是利用性求知性質的必然結果,是它的終結。我們因此就可以看到,為什麼中國曆史社會是:一盛一衰的交替過程了。接著我會深入分析。對知識的利用性的知識狀態,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本質性質之一,還有另一種,或更多,這裏先不談。

第一節宋明理學的狀態

宋明理學雖然把中國傳統哲學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但卻成了政治專製束縛禁錮人的工具手段。而且也沒有什麼開創性的新意。

1.二程與朱熹

“天理”是程顥、程頤兄弟二人所操持的最高哲學範疇,程顥曾說:“吾學雖有所愛,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二程用‘理’統攝了天、道、太極、陰陽、命、性等概念。‘理’是宇宙間的普遍原則,又存在於一切事物之中。‘理’具體呈現為天道、物理、性理、義理等。天下隻有一個理,同時一物須有一理,而萬物之理統一於‘天理’。這就叫‘理一分殊’。人通過‘格物致知’‘近取諸身’,就可以悟認出萬物各有一理,而萬理皆出於‘天理’。這個‘理’既是自然的普遍法則,也是社會的普遍法則。‘在天為命,在義為理,在人為性,論其所主為心,其實一也。’從人性角度講,‘性即禮也’,理就是性,就是天賦予人的命,理、命、性三者是一致的,……認為‘天理’和‘人欲’是極端對立的,‘不是天理、便是私欲’,主張通過用敬存養的道德修養功夫達到‘去人欲,存天理’的聖人境界。”(p223)這裏麵既體現了佛家的修煉無物的些許功夫要求,又體現了道家無為而自修的些許理念。程朱理學及之後的陽明學都不愧是儒佛道三家合流的產物,如此之相似,隻不過他們還要講“內聖”之後的“外王”。本來佛、道兩家有助於政治專製緩和社會矛盾,而儒、佛、道相互貫穿、借鑒,既然不能開拓出新,就隻能使專製主義更加強化。

不過,在麵對天下士子皆為(生存)私欲而求知、奮鬥的現實,二程提出“存天理,滅人欲”,確實有它的時代背景的,是有極強針對性的,畢竟他們不能憑空捏造出“天理”來。再者,他們不能拓展求知範圍,對求知的熱衷,反而使知識更加僵化了。

朱熹沿承二程的思路,以“理”或“天理”為最高哲學範疇。他認為天理是宇宙的本源,“合天地萬物而言,隻是一個理”,這個理是先天性的,“未有天地之先,畢竟也隻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無此理,便亦無天地。無人無物,都無該載了”。程朱們設定了一個“天理”,是先於人及萬事萬物而存在的,是萬事萬物的生成根本。但這個“天理”又無非是儒家所一直倡言的“綱常”“倫理”,諸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人心中若有此“理”,天下也果真就太平了,但是恰好相反,正因為天下越來越不像儒家所想象的那樣都秉承仁義道德,而是假借仁義道德之名,行“男盜女娼”之實,儒家道德對於絕大多數文人士大夫來說,早已成了偽道德。“內聖”既缺乏有效的內外監督,更不可能通過自修來實現。“外王”由於對知識的利用性所導致的求知結果,口號多流於空疏,言行不一,尚虛不實已是整個社會的風潮。表麵功夫做得好,實際的東西沒人在乎。一切都透徹骨髓了。就像魯迅批評的那樣,隻是“做戲”,“做個樣子”,說要幹什麼,牌子一掛,就大功告成了。這就是儒學(術)始終是人們“瞞騙”以謀獲私利的招牌的主要表現形式,這就是利用性知識狀態中,知識隻是一種利用工具的一個嚴重的社會發展結果。知識真理本身並無人重視,隻有生存私利才是人人所關心的。我們在後麵的論述中就不難理解“五四”運動為什麼會“全盤否定”傳統了,當這一工具不能讓人們當官發財,甚至還要遭到滅亡之險時,那麼這個工具就會毫無疑問地要遭到毀棄,因為從來就沒有幾個人關心它是否是真裏,是否有價值,從而,義無反顧地尋求其他能帶來新的生存利益的“工具”。馬列代替儒術即是必然。同樣,也可以理解為什麼“改革開放”前期毛的時代,中國是那麼地狂熱於社會主義這個名號,再窮再落後也要批評資本主義社會的現代文明,卻寧可要一個虛名。知識本身不被看重,隻在意它是否能代表最大的生存利益。(毛的時代真不愧是孔孟加大刀,或是“秦始皇加蘇的馬列”)因為從來不關心什麼是真理,所以也不知道什麼是真理,隻知道一點:什麼能給我帶來生存私利,什麼就是可依附的“靠山”(被獨尊的聖人經典)。通過闡釋他,打倒其他的一切障礙,就可以享萬世太平了。

程朱把一切精神現象與活動都要必然地通向理性本身,把理性放在了過於重要的地位,以至於忽視甚至排斥了一切感性的本能或惡念,進而也排除了新的感受所帶來的新的創造性事物產生的可能性。即使產生,也不是在關注新知識本身的基礎上產生的,而是某種因利益需求的推動偶然性產生的創造,是非自發的、非自願的。如火yao是在為帝王煉丹時偶然發明的,它就不是自發性的成就,更不是出於熱愛知識的發明創造,而是單純功利的驅動,這種創造當然是不可持續的。指南針也是如此,中國古代幾乎全部的發明創造都僅限於這一層麵,使得這些發明創造也僅停留在的原始發明狀態,不會得到進一步的探索、更新,因為中國已沒有真正的求知群體。人們隻關注怎樣才能當官發財了。

二程、朱熹、王陽明等理學家強調成聖,他們都把“成聖”視為“天下第一等事”,雖有真求知性質,但由於求知裏路與目的過於單一,且空泛,喪失了實際的意義。與之相對的天下士人是為了生存私利而求知,把入仕及第看作“天下第一等事”,更不是為了真求知。不能真求知,則為利用性。一個要“成聖”一個要“及第”,實質上二者已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即求知導向上的區別,都是直接要求導向某種“利益”的,不能導向真求知,就必然會導向利用性,因急於接近這個“利益”而使知識淪為工具性的東西,這才是最可怕的。利益的要求是正當的,也是必須的,但因為喪失對知識本身的更新能力,後果則適得其反。在沒有真求知的環境下,有的隻是層次上的區別,就像周恩來為中華崛起而讀書,與那些為家父、為光耀門楣、為生計而讀書的人一樣,周與之不同的是層次上的區別,並不是本質上的區別,所以,周就像古代的士大夫雖有“內聖外王”的抱負,卻難以改變中國社會的基本發展性質。同樣,王陽明的“成聖如何成為可能”,隻能成為統治者利用的工具。

2王陽明

王陽明在12歲那一年,他曾向塾師提出了一個很不尋常的問題:“何為第一等事?”塾師以為,第一等事無非是“科舉及第”,王陽明對塾師的這種回答不以為然。在他看來,真正的第一等事,應該是“讀書學聖賢”。

“成聖”是兩千多年來儒家的一個終極話題,是不朽的話題,不知是因為它根本就實現不了,還是士人們隻把它當做敲門磚之故,從孔孟到王陽明那裏一條線下來,一直強調的就是如何成聖,但帝王專製下的士人們卻始終不吃那一套,他們始終是不會真做的,更不可能在官場中普及,愚弄民眾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越是實現不了的,就越要讓民眾去追求,分散注意力,這恐怕也是兩千多年來“成聖”理念愈加升級的原因。更可能是,官場與真求知的對立,學術與權力的不能相融之故。到王陽明那裏一再強調“成聖如何可能”,正反映出官場化下的整個社會是非常混亂,沒有人會真正堅守孔孟之道的。王陽明時的儒道與一千多年前孔孟時代的情形,並無什麼大的區別。一來說明,儒道不會真正在權力場實現,如果沒有實質上的社會整體的變革,儒道隻是口號。二來說明,學術必須有它的獨立性,自由性,必須從政治中分離出來,不然一定淪為附庸,直到被權力同化而消失。第三,說明儒道僅是政治與天下士子們手中的一塊廢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