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紺弩因詩(言)獲罪,在曆史上在現當代屢見不鮮,如“*”等。聶是比較耿直的那種人,有思想、有主見,卻是必然要遭罪的,這是這類人在專製政體下的必然結果。但他們隻不過借以抒發私憤,托物言誌而已,並沒有公開反對,要求自由、民主、平等,就受到殘酷鉗製,如果他們能為知識真理的實現而反抗,那麼,獲罪也是有意義的,但是他們絲毫沒有這樣的意識,隻是發發牢騷,就如曆史上的有識者遭殺戮一樣沒有什麼意義了,頂多後人評一個:有骨氣罷了!

也隻是“傳統的獨立精神的頑強與可貴”而已,隻可惜沒有獲得更新。

所以光是“頑強與可貴”是沒用的,還是傳統的那一點點翻來覆去叨念千年的精神,還是僅作為後人憑吊的對象與茶餘飯後的談資,卻不能給人更深的覺悟。不能堅守、追求新的知識真理的實現,社會仍不會有什麼大的質的變化。就連這些最有骨氣的知識分子在此時所表現出的“文弱”不是身體上的,而是思想意識上的。他們本沒有心靈上的求知依托,沒有對知識真理的無限探索並實現的可能,他們原以為天下已定,國泰民安,自己有吃有喝,就知足了。但是,他們憑什麼保障這種僅有的平淡生活不會被打破、剝奪呢?他們無法保證,因為他們沒有知識真理作為依托、基礎,知識真理不能被實現,就必然會由原來封建的東西所占據。以而,他們在專製權威、思想高壓、殘酷迫害麵前無能為力,真真就是毫無縛雞之力!他們連最起碼的生存權利、言論自由的權利等所有能剝奪的都被無情剝奪了。所以在曆史上,比較“明智”的一撥人選擇了歸隱山林。在政治高壓麵前,他們人人自危、隱沒、沉默、忍耐,或投降、自殺,等等,就是沒有人能夠覺醒,能夠舉起為知識真理的實現而奮鬥的大旗,運用知識真理,去開創真正屬於人民的新生活!隻有這樣才能保障社會每個人的權益永遠不受侵犯。但是他們沒有,他們寧可做奴隸、忍從、被殺、自殺也沒有意識去追求自由與民主,就連後來毛的時代的結束,戰戰兢兢的活著的人,同樣沒有這種意識,即使有這種意識,卻沒有這種魄力,他們都被嚇成了縮頭烏龜!

下麵摘錄幾段所謂聶的“反動言論”,以供分析與深思。

1964年10月18日上午,聶紺弩與登門造訪的友人交談,聶說:你知道現在文化界問題誰最嚴重嗎?最初我還以為是陽翰笙、田漢,都不是。原來在半年前,陳毅在上海有個報告,提到有些人黨齡很高、“比我還高”,他們在文藝方麵也做過些事情是好的,可是他們最近完全不按中央的政策辦事,這種人不管資格多老是要開除的。我初以為是搞陽、田,後來才知道不是,現在最嚴重的是邵荃麟,原來前年邵用“作協”名義召集一次北戴河的會,參加的有周揚、茅盾他們幾個人,提到寫中間人物的問題,周揚也講了話,認為可以寫。邵、茅又在大連開了一次作協的會就提出來,事情被上頭知道了,大發脾氣說這不是完全和延安文藝座談會的主張唱對台嗎?事先也沒有關照,事後也沒有報告,於是周揚他們就把事情向邵荃麟一推,這樣,邵就嚴重了。

1964年10月31日下午4時,與友人在家閑談,聶說:邵荃麟的事情公布了,你看見嗎?屁那麼小的事搞得那麼大,好家夥!人家是多少年痛苦經驗中得出來的意見,是談文藝創作,你卻把他拉到政治上來,這有什麼道理呢?事實是如此嘛,英雄人物總是由中間人物發展下來的,你不寫中間人物就沒法子搞更多的文藝創作,這是文藝界多少年來的經驗。好,這就給你扣個帽子,把個胡風拉出來與你相提並論。這不是邵荃麟撿起了胡風的刀子,而是他們撿起對待胡風的刀子來對待邵荃麟!

我在北大荒有一次曾經考慮過,胡風這個人真是聰明,他有許多看法是很尖銳很透徹的,他早就說過你們要糟糕的,你們將來會自相殘殺!想起來真是慚愧,我就沒有這個預見,在許多問題上我就沒有他看得深遠。胡風那“五把刀子”沒有一把不是正確的,解決問題的,在文藝問題上是站得住的,你拿他當政治問題,拿黨來壓,整個黨去跟一個人較量,就算胡風不是一個人,有個集團吧,也不過現在整出來的幾十個人,這又算得了什麼呢?搞胡風那個時候不是聲勢煊赫,鬧得滿城風雨嘛,連我都整在裏頭,都是胡風分子,最可憐的是一些青年人,愛看些文藝書,看到胡風的東西就向人吹,這一來就算胡風分子,反革命。部隊裏有一個年青人,為此一直坐牢坐到現在。

胡風有許多見解是接近真理的,他早就說過不能寫英雄人物,你自己不是英雄你沒有英雄的思想感情,你沒有他的生活體驗,你寫出來隻是假的,是捏造的英雄人物,隻能騙中學生和小孩。

曆史上的英雄人物,真實的英雄人物都是從中間人物發展出來的,他們都是不好不壞,亦好亦壞,中不溜兒的人物逐漸轉變成功的。一個無知無識的農村老太婆,由於社會的壓迫,由於地主、軍閥和保甲長的壓迫,她活不下去了,經過許多曲折的道路,隻有革命一條路可走,她才逐漸參加革命,這才是客觀真實。寫一個農民放下鋤頭去參軍,聽幾個報告,他就革命了,他就是非常純潔,非常勇敢和堅定的革命戰士,這不可能,這就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水滸》裏許多英雄人物,他們都不是天生的英雄,他們本來也沒想到上梁山當英雄,特別是宋江這樣的人物,他就沒想到上梁山當頭頭兒,他是經過許多波折逼得他沒路可走才上了梁山的,所以說“逼上梁山”這是有道理的,他們當了英雄也都有缺點,《水滸傳》寫得好也就是寫出了這些有血有肉的英雄。

真實的英雄不是天生的,是社會環境中產生的。文藝作品中的英雄也不應是作家腦子裏想象出來的,是根據真實的人、真實的社會環境提煉出來的。如果說文藝作品隻能寫毫無缺點的英雄人物,都是天生的馬列主義,這就隻能搞假人物,這個道理對小學生講都會相信的,可是對作家們講他們就沒辦法做到。

荃麟的意見不是他一個人的意見,也是根據這些年來作家們的失敗經驗提出來的,這次的問題那麼嚴重也不是由於他提出來,而是提出來之先沒有向黨中央毛主席報告,其實他提出來的時候中宣部也不是不知道,周揚、林默涵他們全都知道嘛,還有茅盾,隻是中央領導不知道,等到事後看到了發表的意見才大怒,認為跟座談會唱對台,最後把問題推到荃麟身上,都是這個原因。

楊獻珍的問題也是一樣,人家從另一方麵提出補充,使得一分為二的觀點更完整,而並不是推翻,或是有意的唱對台,可是就拿出來整,這樣人家是不會服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