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長途電話局大廳裏,許多打長途電話的人填完單子,交了預付款,掛了號,都在等待著。大廳裏人頭攢動、人潮湧湧。不一會兒,廣播裏傳出叫號聲:“國際長途……馮寧……國際長途……馮寧,到三號電話亭……”
馮寧忙收起手中的報紙,衝向三號電話亭。
說是“電話亭”,其實就是分成格子的通話間。那時候,雖然有了程控電話,但私人安裝電話和往國外打電話,控製是比較嚴的。特別是撥國際長途,必須到長話局來打。在電話單上填清楚了你要撥的國外電話號碼,由長話局的話務員替你撥通了對方,通知你到某一個通話間的電話上去說話。這樣做,一方麵當然是電訊事業在當時還不能說是很發達,再一方麵,也未必沒有國家安全方麵的考慮。
馮寧今天主要是想問問遠在東京的龐耀祖,日本方麵對鄧小平視察深圳有什麼評價和分析。在深圳生活的這幾年,他已經覺察到,國外對大陸某些重大政治事件報道的速度肯定要快於國內的媒體,內容也生動,所做的時評分析,往往有新穎的和讓國人一愣或一怔之處,隻是因為出發點不一樣,他們往往是反著來看這些事件和問題。如果能不受這些政治方麵的影響,還是能從國外的這些資訊裏得到某種及時的啟發。“龐哥……龐哥……我是馮寧啊……你聽得清楚嗎?東京方麵對鄧小平視察深圳有什麼新的評論和分析?他們是怎麼估計中國局勢的下一步發展趨向?什麼?我的嗓門兒太大了?讓我說慢一點?我怕你聽不清啊!你聽得很清楚?對不起……我都忘了,國際線路有時候的確比咱們國內線路上的雜音要少得多……”打完電話,長途電話局,一直等候在門外的尤妮迎了上去,迫不及待地問:“龐哥怎麼說的?”馮寧悶悶地說:“東京方麵也還沒有進一步的詳細分析。”
回到貨運編集站,老主任把馮寧打到辦公室裏,問:“聽說你把推銷電子元器件的全部收入都跟附近那個大隊換了他們那塊荒地了?你想幹啥?那塊荒地裏出黃金了?它隻長雜草!啥用處都沒有!你是不是想翻了它種向日葵?讓你的員工到秋天全上街上去賣葵花子掙錢?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想出這麼個爛主意?”
馮寧不作聲。
老主任又問:“聽說你還要炒我這個服務公司員工的魷魚,說最少要炒掉一半以上?”
馮寧說:“這些都還隻是計劃。”
主任說:“你幹這些事之前,能不能跟我這個頂頭上司通個氣?你要知道,你那個服務公司的員工多數都是我貨運編集站幹部職工的家屬。我當初拿出那麼些錢來辦這個勞動服務公司,就是為了安置我的這些職工家屬的。不安置我這些職工家屬,我還要你辦這個公司幹啥用?你現在居然要開除我的這些職工家屬?!馮寧,你頭腦給我放清醒了,別盡幹些本末倒置的事,當經理才幾天,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吃幾碗幹飯的了!”
馮寧說:“主任,你給了我一年自主經營權。”
主任氣不打一處來,手哆嗦得連茶缸子都端不穩了:“行,馮寧,算你厲害。我的確給了你一年的自主經營權,你就拿它來跟我叫板吧。你厲害,不就是一年嗎?你這麼幹下去,我看你一年後拿什麼來兌現你的承包諾言?!”
馮寧再沒說什麼。他覺得現在說什麼都不管用,關鍵還是老主任最後說的那句話,“一年後拿什麼來兌現當初的承包諾言”。
出了編集站辦公室,他和尤妮慢慢向他住的那個小工房走去。
尤妮問:“你們這個主任挺橫的?”
馮寧感歎地笑了笑:“人是個好人,就是頭腦簡單點,書讀得少點。”
那個年紀稍大一點的員工這時也有些擔心地問:“咱們真的要把那塊荒地拿下來做命根子?深圳的發展前景有你估計的那麼大嗎?鄧小平不表態,國際輿論也搖擺不定,我們把這家當全押上了,萬一……”
馮寧笑道:“萬一押錯了,你們就挖個坑,把我就地埋了,埋在那塊荒地當中。”
那個年輕一點的員工說:“那我們咋辦?”
馮寧苦笑笑:“你們?你們不是還有尤姐嗎?她會給你們重新找個飯碗的。來年豐衣足食時,家祭勿忘告小馮哦!”
到了小工房,幾個人一時都忐忑無語,誰也拿不準鄧小平視察是否真的能給深圳帶來巨大的發展前景。悶坐了一會兒,尤妮忽然想起了什麼:“哎,龐哥走的時候不是給你留下了兩封信,讓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拆開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