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3 / 3)

宋梓南見老周一時不做反應,便問:“還想不通?”

周副市長遲疑了一下,問:“允許我犯一點自由主義嗎?”

宋梓南笑道:“同誌之間促膝談心,隻有‘自由’,遑論‘主義’!”

周副市長說道:“我……我是聽到一點小道……”

宋梓南立即說道:“我這人不愛聽小道。”

“是關於我們班子調整的事。”

“這種議論,這些年一直也沒停過。”

“這一回好像是有點來頭了。”

“班子調整,不是你我私下該琢磨的問題。”

“但這次調整班子,據說可能主要是調整你……”

宋梓南做了個堅決的手勢,沒讓周副市長再說下去。周副市長隻得把沒說完的話咽了下去。兩人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宋梓南問:“沒別的事情了吧?”

周副市長隻是看了看宋梓南,沒再說話。

宋梓南站了起來,很堅決地做了個送客的手勢,但看起來周副市長仍有些不甘心就這麼結束談話。宋梓南於是再次做了個“請走”的手勢。周副市長隻得向外走了。宋梓南送他一直走到通外間的那扇門前,宋梓南突然站了下來。周副市長也站了下來,慢慢地轉過身來,麵對宋梓南站住了。這時,宋梓南稍稍沉吟了一下,緩慢地、感慨萬端地說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中央的考慮是正確的……”

周副市長心裏一沉,同樣百感交集,萬般思慮,一時間無法表達內心的激蕩,稍稍呆站了一會兒,便走了。宋梓南沒再往前送,隻是在通外間的那扇門前又呆站了一會兒,然後他緩緩地轉過身來,向桌上那幾個雕像看去。蓮花……雄獅……大鵬……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拓荒牛雕像身上。藝術家把牛的肌肉表現得十分粗獷有力。人們由此完全可以想象出它身後笨重的犁鏵正在頂開亙古荒原的厚土,把那盤根錯節的草根、樹根都兜底兒翻了起來;而寬厚粗糙的牛背在木製挽軛的來回摩擦下,隱隱地往外滲出一顆顆鮮紅的血珠。透過彎曲的牛角,還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田野在粗大的牛蹄下緩緩地向後倒退。甚至憑此還可以聽到遼闊的天空上飛掠過一群群歡快鳴叫著的黑雀。這頭牛,這頭老牛,這頭不肯稍微歇息的老牛,筋疲力盡的老牛,昂起頭,粗重地喘息著,從那張大的鼻孔裏,衝著冬日,噴出一股股熱氣。而正前方,在緩緩隆起的地平線上,那一輪金黃火紅的落日周圍,所有的雲彩像是被火燒火燎的一樣,呈放射狀地鋪展開來……

此情此景,此時此刻,他想到了誰?自己?還是亭雲?是幾十年來先他而犧牲在各種各樣“戰場”上的先烈?還是這幾年來跟隨他在深圳拚命工作而一個個相繼倒在工作崗位上的那些中年幹部?還是……像石長辛那樣,雖然還不能說完全倒下,卻也殫精竭慮,奉獻所有的中流砥柱們……或許想到了未來,想到了自己不可能做完的那些事,想到了萬事開頭難,但最難過的大概還要算是已經開了頭,卻不能把十分想做的事做到底,等等,我們無法知道他這一刻心裏到底在湧動著些什麼,我們隻知道,這一刻當他把目光怔怔地鎖定在那頭“墾荒牛”身上時,他那布滿密密的皺紋的眼角裏,真實地湧動著晶瑩的淚珠……

這時,周副市長突然又跑了回來。宋梓南忙把視線從那個拓荒牛身上收了回來。周副市長稍有點氣喘地對宋梓南說道:“忘了給你說件事。你還是得抓緊時間,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這可是常委會上做了決定的,還指名讓我來督促檢查你執行這個決定的情況。你可別當兒戲了。”

宋梓南嗒然笑道:“執行,執行,堅決執行。”

周副市長故意板起臉說道:“不行的話,就去北京、上海,上那兒找最好的大夫做一次徹底的全身檢查。”

宋梓南又笑道:“幹嗎非得去北京、上海?常委會的決定裏沒說非得去北京、上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