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3 / 3)

龐耀祖慢慢地舉起酒杯,眼眶裏突然湧滿了淚水。

馮寧心裏也一酸。

龐耀祖長歎一口氣道:“兄弟,假如不是國務院也已經在考慮改革現行外彙管理製度,假如不是咱們市裏正積極籌辦外彙調劑中心,假如不是有人在上頭替我們扛了這麼一下,這一回我就死定了!少說,三至五年的有期徒刑是肯定跑不掉的。專案組的那個組長說的是實話啊,不說別的,就是早一個月,他們也絕對不會放過我的。命運啊……也許這就是命,就是運吧……”

馮寧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龐耀祖又說道:“七搞八搞,人生的路終於越來越寬了。兄弟,也許這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幸運。銀行門前切彙的黑市和黃牛隊伍,將成為一去不返的曆史記憶。我們有幸參與了埋葬這個醜惡的金融現象的曆史行動,成為這段曆史的書寫者之一,還能完好地把自己保存下來,我們有幸啊,兄弟!幹了!”龐耀祖說著,一口氣把手中一大杯黑啤酒全喝了下去,從杯沿和嘴角溢出的啤酒濡濕了他胸前的衣襟,也噎得他連連地咳嗆起來。

龐耀祖和馮寧醉意醺醺地走出西餐廳。他們走過一家卡拉OK廳。那裏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光閃爍不定。他倆相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走進歌廳大門。歌廳的領班帶他倆走進一個小包間裏。

領班討好似的介紹道:“這個包間一小時一百六,送一個果盤、兩瓶啤酒……”

龐耀祖連連說道:“太小太小,你們這兒就沒有更大的了?”

領班忙應道:“有,有,當然有。”

龐耀祖說:“找一個最大的。”

那個領班猶豫了一下,問:“請問老板,你們幾位?”

龐耀祖眼一瞪,啐嗔道:“你管我幾位?快給我找個最大的包間!”領班帶著他倆向最大的那個包間走去時,路過前台,龐耀祖拿起前台的電話,一邊撥號,一邊對馮寧說:“你先過去。我叫我那兩個‘涉案’的朋友一起來放鬆放鬆。這一段日子來,他們也給嚇得夠嗆。”馮寧猶豫了一下,對龐耀祖說:“你們玩吧,我去醫院瞧瞧。”醉意漸濃的龐耀祖又瞪他一眼道:“你現在想起小陶怡了?晚了。待著,在這兒陪我們唱一會兒!”馮寧無奈地又多留了半個小時,等他們大呼小叫地折騰上了道兒,他悄悄地移動到龐耀祖身旁,在他耳旁低聲說道:“你們好好玩,好好放鬆。我真得到醫院去了。”說著不等龐耀祖回答,便徑直向歌廳外頭走去了。走過前台時,他去提前結了賬:“三號大包間,我現在結賬。一會兒,你們再送一箱啤酒、兩瓶幹紅和兩個大果盤過去。這些都一起結在賬裏。”一邊說,一邊掏出錢包,往外數錢。

馮寧走出歌廳,雨已然停了,由於時間也過了午夜,馬路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和車輛了。一切都顯得那麼的從容和靜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室外雨後清新的空氣,在寂靜的人行道上稍稍地呆站了一會兒,便開著車走了。

到醫院,馮寧輕輕推開陶怡病房的門。尤妮忙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馮寧躡手躡腳地走到病床前。尤妮用極低的聲音告訴馮寧:“她已經從麻藥中醒了,後來又睡著了。龐哥那邊的事情怎麼樣了?”馮寧做了個“V”字形的手勢。尤妮握緊兩個拳頭,高興地揮動了一下。馮寧馬上也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尤妮控製住自己的興奮,立即搬過一把椅子,讓馮寧坐下。馮寧先小心翼翼地替陶怡掖了一下被子,甚至還替陶怡整理了一下額前的劉海兒,這才坐下,然後細細地端詳起安睡中的陶怡。尤妮有意要把這個時間和空間留給馮寧單獨和陶怡相處,便對馮寧指指自己的皮包,又指指門外,意思是自己還有點事要去辦,也不等馮寧回答,就急急地走出病房去了。

馮寧沒有去挽留尤妮。他也想單獨和陶怡待一會兒。當病房裏隻剩下他和陶怡兩個人時,他久久地端詳著熟睡中的陶怡。

老式的日光燈管在天花板上發出低微的噝噝聲。

默坐了一會兒,他取出那個“幹糧袋”,在手中慢慢摩挲了一會兒,然後,掏出一支筆,在那幹糧袋上畫了起來。他畫了一個穿軍裝的大男人,還畫了一個係著蝴蝶結的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兒。這一大一小兩個人麵對麵地站著,真情地相望著。然後他把幹糧袋折疊整齊,輕輕地塞到陶怡的枕頭底下。當他的手剛要離開陶怡的枕頭時,突然聽到陶怡那邊發出一下極微弱的窒息般的哽咽聲,忙抬頭看去,但陶怡好像仍然在熟睡著,神情也相當安詳,整個身子的姿態也沒有發生任何變動。他正在懷疑剛才那一聲哽咽是不是自己的幻聽的時候,卻看到,有兩顆碩大的淚珠正從陶怡的眼角處慢慢往下淌出。

馮寧心裏一陣酸熱……他呆坐了一會兒,輕輕地從床頭櫃上撕下一塊紙巾,又輕輕地去為陶怡拭去那眼角的淚水。不料,他這一舉動,引發了陶怡更大的悲慟。她忙把臉往另一邊躲去,忍不住地大聲哭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