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和衣終究沒有再走下去,默默地轉身。
一滴滾燙的淚水從眼眶中溢出,順著俊逸的臉龐滾下來,所經之處都是一片灼燒的痛,然而不一會兒,他臉色就唰的變白了,眼神裏滿是迷茫和驚慌,像是一個偷吃了糖被發現的小孩。
恩怨是別人的,但他唯獨不能那樣對姐姐。
擦幹眼淚,燈下的佳人已經成了幻影,留得悵然若失。就連久別重逢的那份欣喜,也變成了飛煙。
“姐姐……”一個哽咽的聲音道。
第二天,冉竹醒來,見到蒲和衣已經收拾好了行囊,對他含笑說:“時候不早,我們吃了早膳就出發吧。”
“好。”冉竹心一暖,將昨日剩下的幾個杜鵑蛋一並烤熟和蒲和衣一塊兒吃完了,才出發了。
二人來到一個小鎮,鎮子上熱熱鬧鬧,就連街的中心也擺滿了攤子,僅留下兩條狹窄得僅供兩人才能走的路。若是此刻突然來一輛馬車,勢必會將這些攤子撞得七零破碎。
冉竹摸摸下巴說:“這是在趕集市啊。”
蒲和衣想起來小時候,蒲老莊的街上也會來各式各樣的商人,很多賣不出去的貨物都會在趕集這一天以低廉的價格出售,然而其中還摻雜了不少假貨。這裏的風俗竟與蒲老莊很是相似,她見著此刻情景,不意回憶起昔日爹娘和她、蒲景年一道兒趕集的場景,禁不住流下淚來。
冉竹本還盯著一個個走過的少女少婦瞧,扭頭一見到蒲和衣落淚,就慌了:“美人兒,你怎麼啦?我不過是多看幾眼而已,你別哭啊,我不看那些女人就是了,別讓我心疼好不好,從今後我隻看你。”
蒲和衣哪是計較冉竹看其他女子而不看她?她抹了眼淚,哽咽說:“我隻是想家人了。”
冉竹聽說,換了悠悠的語氣道:“美人兒啊,逝者已矣,這些都過去了,就不要再回憶了。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活著的人還是要活下去。你看我,我從小兒就是一條……一個人長大的,父母是誰,不知道,自己是誰,隨便取名字。打從有記憶起,就是我一個人,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我隻有我自己,但我還是機緣巧合修煉,還逃過了多次死亡的劫數。美人兒,你要相信,當你的一扇門關上的時候,一扇窗戶或許會打開。”
蒲和衣的神色有了分動容。
不一會,他倆人經過一家鋪子,卻不知那鋪子後麵還路過一對男女,那黑衣男子滿身戾氣,而後麵的黑紅衣女子緊追不舍。那男子似乎怒極,沉聲無情道:“我與你早已緣盡,當年與你的感情更是化為烏有,我現在牽掛的是我姐姐,你莫要再纏著我了。”
周圍聲音嘈雜,也沒多少人聽見男子的聲音,蒲和衣更是淹沒在冉竹的滔滔不絕的甜言蜜語中。
而那女子紮著蜈蚣辮,穿著一身黑紅色短打裝,生得明豔動人,激動道:“不!我不信,你明明那麼愛我,當初發誓要與我生生世世在一起,我和你有那麼久的情緣,你哪裏能離開我!你答應過我的,不能食言!”
蒲和衣環抱手臂,眸中是一片清寒:“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某某了,也不會再為你衝動冒險,某某已經真的死了,整件事放不下的是你,我這輩子還是嶄新的,不希望被你毀了。”
紜香使勁搖頭,淚如雨下,滿臉不敢相信:“那個女人有什麼好!你隻想著她?”
“她很好!她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在意的人!你不要再逼我了,念在咱們多年的情分上,我可以不在意你這些年所做的,饒你不死。但是記住,我現在隻惦記著我姐姐!”他轉身,決然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海中。
秋風吹來,蕭瑟清冷,好像揚起了他們的分別,人來人往中,紜香仿佛是局外之人,不斷搖頭,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我好不容易找回了他,他不會放棄我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可是那個日思夜想的人,方才還說了絕情的話,狠心離開了她,似乎真的沒了,她心如刀割,肝腸寸斷,禁不住仰天哭泣,突然尖聲大叫,形似癲狂:“你負我!你負我!”
上一輩子,他為她不惜冒險盜取舍利子,她沒有好好珍惜,等到徹底醒悟自己愛的到底是誰時,他已經不在了。為此,她不惜費盡心思潛入海底搜集零碎的魂魄,買通人情送他轉世千百回,而她則上窮碧落下黃泉,想發設法找到讓他變回某某的法子,好不容易四百年過去,嗔劍回歸,而她也找到了他的轉世,幫助他恢複那段與她相處的記憶,然而,即便是這樣,如今的他也心係旁人,再也不是她認識的某某神君了!
就在紜香咆哮的那一刻,不遠處的蒲和衣頓住腳步,冉竹回頭看她,疑惑道:“怎麼了?”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蒲和衣道。
冉竹聳肩:“這裏到處都是聲音。不過……”他臉色也是隨之一變:“不好,有妖氣!”話音一落,地麵一陣顫動,原本青石磚鋪就的路忽然裂開長長的口子,如蜘蛛網似的蔓延,人們驚慌大叫,逃避衝撞間,好幾個攤子被折騰得東倒西歪,貨物摔了一地,尖叫聲不絕於耳。
幾條小小的菜花蛇從口子裏爬出來,嘶嘶吐著信子,發出危險的信號,人們驚恐的喊叫聲幾乎要刺破耳膜。
冉竹眼神一閃,一手攬住了蒲和衣的腰,蒲和衣猝不及防,整個人快貼到了他身上,還沒來得及嗔怪,冉竹已對她道:“美人兒,不要怕,我是老妖精了,還會怕這些孫子輩?現在我就帶你出去,它們不敢過來的。”
冉竹頂著渾然不怕被咬的膽子,抱著蒲和衣就走,蒲和衣道:“你先放開我,我自己能走!”
冉竹也不敢勉強,隻得鬆了手,卻是放慢腳步。
那些菜花蛇在地縫附近,各個昂首,吐著猩紅色的信子,有幾個還去攻擊人,卻唯獨對冉竹這邊,始終保持一段距離,基本都是蜿蜒爬行繞道,不敢靠近
冉竹昂首挺胸,一把拉住後麵人柔軟的小手,得意道:“美人兒,我就說了嘛,我會保護你的!”
後麵一陣刺耳的尖叫,冉竹疑惑地轉頭,卻看到自己抓了一個陌生女子的手,那女子狠狠給了他一巴掌:“登徒子!”然後又滿麵通紅地跑走了。
冉竹尷尬地站著,東張西望,遙遙望見了被人們擠到老遠的蒲和衣。
“怎麼回事,美人兒,你怎麼跑那去了!”
原來方才冉竹鬆開手後,就有一大幫“審時度勢”的人順勢占了蒲和衣的位置,將本人擠到外邊去——這些人之前看的仔細,自覺跟在了冉竹的身後,果然沒被菜花蛇襲擊。要不是冉竹突然握住後麵的人手,恐怕也沒意識到蒲和衣被人擠走了吧?
狂風劇烈,一股更為濃重的妖氣鋪天蓋地而來,混亂中,蒲和衣在人群中隱隱見到一個黑衣男子,那側臉格外熟悉……她呼吸一滯,就要朝著那兒奔去。
冉竹嚇了一跳,慌忙衝開人流,握住她的手臂:“你去哪?”
蒲和衣想過去看看,道:“我看見我弟弟了!”
冉竹緊扣不放:“這裏不安全,你快跟我走!”
“不行,我還要去找弟弟!他往那邊去了!”
冉竹道:“你傻啊!沒聞到這大妖的氣息嗎?這家夥估摸著有千年修為,非同小可,連我都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你一個凡人,還是不要添亂了。”
“我沒有添亂,我要去找弟弟!”蒲和衣焦急道。
天色漸漸暗下來,誰能料到原本的大晴日會刮來這麼一陣怪風,地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咯吱咯吱的響,一條條碧綠色的藤蔓扭動著從地縫裏鑽出來,如靈蛇飛快纏住一個人,那人頃刻間就被吸光了血,變成幹癟癟的屍體。
人們驚慌大叫,四散逃離。
場麵一時大亂,蒲和衣雙眉鎖愁,滿含憂慮地想在人海中尋找蒲景年的身影。而這些藤蔓動作極為利索,已經有不少人殞命。
冉竹見了,臉色發白,偏偏這蒲和衣還不怕死地要衝到最後麵去,急得他愁眉苦臉:“哎呀,我的個大小姐,你以為你是神佛降世啊?魔骨舍利也不帶這麼玩的,那妖怪道行深著呢,我承認你雖比我強些,可未必是他的對手,還是小心些吧,不要受傷。”
蒲和衣心知冉竹是擔心她,可是她急著要找蒲景年,不能再錯過了:“多謝你掛心,可是我心裏有數。”說罷,對他微微一笑,撒手而跑。
“哎,美人兒,你別走啊!”冉竹震驚地望著蒲和衣的身影,而後麵情忽然凝重得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提起衣擺快步跟上,“不管了!”
他一路氣喘籲籲跑著,來到了蒲和衣的旁邊:“美人兒,我可算找到你了。”他一抬頭,看到一隻巨大的植物,正揮舞著數也數不清的粗壯的藤蔓,將無數人送進自己的樹洞裏,這植物還有一個很大的洞忽擴忽縮,像是一隻巨型嘴。
“千葉蘭,這不是大漠才有的千葉蘭嗎,怎麼跑到這來了!”冉竹麵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