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念由生仙成魔(一)(2 / 3)

思和的聲音似乎裹藏著無盡的驚恐和滔天怒火:“你在胡說什麼?!”

仙界天牢,遆重合全身受七八條金燦燦的鎖鏈束縛,被鎖在一個兩人合抱粗的柱子上,長發隨意地披散,一襲沾滿血跡的白衣鬆鬆垮垮套在身上,眼神空洞中帶著分沒有生機,他已經有三日沒有動彈了。

這天牢的確是個極耗體力的地方,饒是一開始精神滿滿的來,可能七八天後就跟被榨幹了價值的工具一樣。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遆重合抬頭望著天空的雷電,心裏掀起一抹惆悵,不由歎息一聲。

不多時,雲霧飄渺中,迎麵走來一人,那人穿就一身殘粉色長袍,宛若秋日落花凋敗的顏色,形容憔悴,竟是好多時日不見了的杜若。

杜若滿身狼狽地出現在這,看見遆重合時,目光一怔,隨後又垂下眼睫,隱藏了深處的情緒。

遆重合也沒料到杜若會在這個時候來,扯起嘴角:“杜……”

“重合,”杜若打斷了他,“我馬上要走了。”

遆重合一怔,心裏有一絲不好的預感:“你去哪?”

杜若道:“我犯了天規,私自帶走凡人生魂藏於仙界,強行篡改其命數,還將他藏於仙宮之中,亂了天道。前段時間被仙帝定罪,即將受魂飛魄散之刑,今日,我懇求了仙帝,來見你最後一麵。”

遆重合大吃一驚:“那芳汀元君呢?”

當初他代杜若去見仙帝求情,仙帝非但沒有開恩放人,反而還責怪他不分輕重,在眾人都去搶嗔劍時卻想著牢裏的囚徒。仙帝如是說:“到源,我知你是受盛陽所托來說情的,可你知道,盛陽所救的生父,是何人?”

遆重合自然不知,而仙帝告訴了他:“是芳汀元君。”

聽到“芳汀元君”這個名號,遆重合有一絲熟悉感,直到半天琢磨過來,那不就是王久仙君的好友嗎?他震驚地看向仙帝,而仙帝也一副“你看透了就好,大家都見好就收”的麵情,說了幾句勸勉的話:“盛陽遇上芳汀也是緣分。若不是我事先覺著盛陽為了一個凡人就違背仙規事有蹊蹺,去查了司命星君手裏頭的命盤,否則也不知道這天底下竟還有這麼巧的事,隻是可惜了……盛陽此次是關心則亂,被凡間的七情所惑,迷失了道心,他糊塗也就罷了,你怎麼也跟著胡鬧?此事休要再提,你還是快去搶奪嗔劍吧,回頭盛陽想通了,便會改變主意,到時指不定還感激咱們秉持公正呢。”

遆重合也是才知道,原來那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竟然是芳汀元君的轉世。

“難為你還記得他,”杜若語氣十分苦澀,對遆重合知道自己父親的身份並不驚訝,嘴角仿佛還有一點小小的弧度,“隻可惜,他早先我一步魂飛魄散了。”

遆重合怔怔看著杜若,隻覺自己的一顆心好像被撕裂了一樣,痛得徹底,又有一寸一寸無形的冰寒滲入髒腑,仿佛要侵蝕四肢百骸。

杜若低頭,似是緬懷著什麼,道:“當初芳汀元君不幸被貶下凡間,自此不知去向,而我在百年後也為曆劫下凡投胎,卻意外投成他的兒子,那時我是第一次體會到父愛,你們都不知道,也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和他之間有多少難忘的回憶。記得小時候,我幾何算數學的不好,上課老是被夫子取笑。有回夫子刻意刁難我,出了一道雞兔同籠的題目,我自然不會,可如果做不出,第二天就要在所有同窗麵前穿開襠褲背書——這是夫人故意羞辱我的,但這樣的羞辱我是萬萬不願。爹爹聽說後,說:‘我們家買不起那麼多兔子,但是附近人家都養了狗,我們把兔子換成狗來算,家裏雞那麼多,數一數,就知道答案有多少了。’後來我真的做出了這道題目,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遆重合靜靜看著杜若,聽著後者講述凡間的故事,他第一次發現,原來當一個人被回憶浸滿的時候,神態會如此認真。

杜若惋惜道:“這樣的事情還有好多好多,那時節,我就知道,我有全天下最聰明的父親。可是好景不長,我們……發生了許多變故,反正最後結局很不樂觀,他為了救我,犧牲了自己,那一刻,我身上仙光籠罩,恢複了記憶,但在歸位後仍是舍不得那一心一意隻待我好的爹爹,我想把他帶回來,保護起來。也是因此,我生了心魔,這在仙界是不容許的。仙人一旦有了心魔,就不能在仙界立足。因此,我選擇隱瞞,偷偷去了地府,花重金賄賂那裏的官員,留下了爹爹的魂魄,帶他上天庭,把他藏在我的仙宮裏,不讓任何人接觸,平日都是我照顧他。可是他好像並不快樂,笑容越來越少,到後來索性不笑了。

“我知道他是個喜歡遊山玩水的人,不喜歡過坐月子一樣的生活,可是仙界不比別處,若是讓人發現他的存在,我也會跟著遭殃。所以我不得不小心,直到萬無一失了,才敢讓爹爹偶爾出去看看,但沒多久就又帶他躲回仙宮,當初你在京城要對付無麵姬,我卻因著父親想念家鄉的食物和景致,決定花時間陪伴他,滿足他的需求,而私心地把事情交給你一人。”杜若有些愧疚道。

汀洲蔽杜若,這世上,大概也隻有他會遮蔽杜若,庇佑杜若,所以杜若才想要把他藏起來吧。

“這些都過去了,我也沒有在意。”遆重合垂眸道。

“是啊,我是一個很壞的仙官,而你是最正直善良的,我就是料到你這一點,才祖安澤利用你。可是你一直把我當朋友,這讓我內心很是不好受,每天的心理煎熬讓我寢食難安。我想做最後的努力,挽留最後一絲溫暖。如今,爹爹不在了,我身邊唯一記掛的人也隻有你了,重合。”杜若深情說著,走近前,伸手撩開遆重合掉落在袖子上的一根細發,卻在不易察覺間,悄無聲息地將一柄杵塞入了對方的袖中,手疾眼快,電光火石間,他又神色自若,負著手,麵色淡淡地後退幾步。

遆重合看清了杜若藏給他的是什麼東西,震驚地瞪大了眼。指尖緊握著那光滑的柄部,微微顫動,扣著腕子的金鏈隨之發出些微響聲。

杜若低低道:“這是我從仙帝那兒偷來的,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怕什麼。或許這東西,在關鍵時刻,可以保你一命,也算我留給你的歉意了。重合,你也不要為我難過,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該!我自作自受!我早已墮入無邊的業障中,不入惡業輪回已經是輕的了,希望你不要走我的老路了。” 說著,搖頭苦笑,歎息著,揚長而去。

“杜若!”遆重合失聲大叫。

杜若回頭,聲音縹緲而又顯得遙遠:“重合,我生來為仙,自恃滿腹才華,慣會耍聰明,平日裏待你友善,可其實私心甚重。但你是仙界唯一看得起我的人,這一世我無以報答你的善意,若來生有緣,我們再做朋友!”

“杜若!杜若!”遆重合又叫又掙紮,恨不得掙破金鎖鏈去抓住那遠去的粉色衣角,他的眼眶漸漸氤氳起一團水霧,滿含不舍——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見杜若了。

“杜若,你怎麼這麼傻……”

就在他傷心不已時,不遠處又走來一個灰黑色的人影,還飄來一絲若有似無的病氣。

遆重合凝目望去:“螭……瘟神?”

來人正是瘟神,她比在凡間時顯得更為清冷,渾身都上下散發著不易近人的冷漠氣息。還有那令眾仙都害怕的病氣,她手裏拿著一個錦囊,垂睫說:“這是我從仙後那兒偷來的。”

遆重合瞳仁一縮:“這是什麼?”

瘟神苦笑,遞向他:“自然是和你關係很要緊的東西,你,在打開它時要做好心理準備,不論見到了什麼,也不要讓任何人發現端倪。”

會是什麼東西,跟仙後扯上關係,還不能讓人發現?遆重合心中狐疑,麵上肅然道:“可是你為什麼要幫我呢?”仙界最不容忍的就是偷竊行為,更何況還是偷連仙帝都害怕的仙後的東西。

瘟神道:“當初你幫過我,這次我也幫你。”

遆重合低頭沉默了會兒,忽然問道:“你最近有下凡嗎?那兩個……”

瘟神勾起一抹冷嘲的笑,道:“你與其擔心他們,不如擔心一下你自己吧,他們一個有魔君當寶貝疙瘩似的護佑,另一個有某某神君十分之九功力的嗔劍,不論是哪一個,仙神都不敢造次,倒是你,現在被關在這裏,不日就要接受雷刑,可是比誰死的都要快。”

瘟神說話向來坦率,但是也是說中了事實,遆重合點頭,苦苦一笑說:“說的也是。”他自顧不暇,又哪裏去幫助別人呢?

“還有,你這位朋友,我帶它來看你了。”瘟神忽然打開一片灰色的袖口,從裏麵鑽出一條金光訕訕的龍,這條龍一見著遆重合就振奮,整個兒撲上去,像樹袋熊一樣掛在遆重合的身上,舔了他滿臉的口水:“仙君。你在這裏,可把老子想死了!自從那天你被仙帝老兒押到了這裏,老子就想你想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懇求了瘟神放我來看你,仙君,這回我哪都不要離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