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後袖著手,神色淡漠,沒有一絲感情:“遆重合,你可不要怪我們,我們隻是秉公持法,畢竟,你犯下的罪孽難以服眾,與其讓你白白占著佛心舍利的身份享著不勞而獲的好處,任性而為,逃避罪責,不如讓我兒替你應對三百年之劫。”說著,狀似不經意地看向了相宜仙子。
相宜仙子顯然也在緊張遆重合的處境,目光從一開始就緊盯著他不離,注意到仙後冷颼颼的視線,脊背不由一涼,急忙垂下眼,不敢多說什麼。
而人群裏,瘟神帶著龍潤側身擠進離刑台最近的位置,她皺緊眉,藏在袖底下的手凝起一層陰暗色的氣流,忽然,一隻溫暖的手覆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扭頭,見龍潤衝她搖搖頭,瘟神冷下臉,無動於衷。而龍潤在此時小聲說道:“降魔杵我已交給了和衣,如果我沒預料錯的話,和衣不像是成魔之人。”
瘟神目光一閃,看向龍潤。
龍潤沉靜道:“如果重合這麼容易死,那他就不是舍利轉世了。”
瘟神皺眉,低頭看自己的手,陰暗的氣流早已消散。龍潤舒了口氣,再次望向遆重合,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陣法早已啟動,每條陣線上都溢發出粉紫色的光芒,遆重合緩緩睜開赤紅的雙眸,眼神充滿著仇恨,透過光怪陸離的陣法光色,瞪著周圍一圈人,他們看上去道貌岸然,一個個心腸歹毒。說什麼恩典,他們分明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害死了他的親生母親,還封印了他的記憶,如此惡毒虛偽!如今,還想要霸占他的軀體,把天子的魂魄換進去,那他呢?
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心這麼痛……
就這麼白白虛度光陰,在悔恨之中受到強行壓製,連自己的命運也掌握不住?
不,他絕不能認輸!
他站在肮髒的刑台上,立於陣法中央,充耳不聞仙帝那念念有詞的咒訣,舉起兩隻拳頭,使勁捶打。可是沒用,那陣法固若金湯,沒有一絲損壞。仙後冷眼看著,仿佛在看一隻螞蟻如何撼動大樹,除了與遆重合關係較好的瘟神與雨神,仙神裏竟是沒有一個擔心他的。
原本可以擔心他的杜若,也早已不在了。
真的會死嗎?遆重合很不甘心,絕望之中,他瞥到陣法的一個方位閃過一小團金色的影子,眉頭一跳,是它……
金龍晃動著尾巴,對上遆重合的視線,胡須飄動,嘴巴一張一合,用口型說:快走。
遆重合額頭上的印記早就消失了,臉色僵硬,眼睛發酸,但還是看懂了金龍的話。他也用口型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他不敢出聲,免得被聽覺靈敏的仙帝發現。
金龍回答:雨神和瘟神。
遆重合瞥一眼陣外的兩人,心下了然。
這獻祭陣要是多一個人,哪怕是一條龍,那麼,新來的魂魄就可能從中隨機選擇,要麼選仙身,要麼選龍身。但他不想再牽連更多的人了,龍也一樣。他怎能忍心看著金龍變成另一副樣子?他做不到。
可這金龍偏是個死心眼,無論遆重合苦勸多少次,它死活不願離開。它道:仙君,是我讓他們幫我的,你一定要出去。
傻瓜……可是,他的心還是生出了幾分暖意。
要是他能有更多的力量就好了,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獻祭陣啟,不可停息。若要停息,必有魂易。
陣法的仙氣與靈力愈來愈濃重,隻見眼前一道紫光刺痛眼睛,遆重合覺著自身輕飄飄的,好像在睡夢中。
“仙君,仙君,這是在哪啊?”金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遆重合把眼一睜,見自己身在一團紫霧中,周圍一片混沌。
“這裏是……”他皺緊了眉。
金龍竄到了遆重合的肩頭,尾巴晃了晃:“這不會是陣法產生的幻象吧?老子還是第一次遇上獻祭陣,沒想到被奪舍前,還要先經曆一把紫色的世界。”
遆重合不敢怠慢,畢竟這是仙帝親自設的法陣,誰知道有什麼問題,他說:“金龍,萬事小心為是,你還是躲到我懷裏來吧。”
“仙君,老子才不怕那什麼奪舍呢,老子可是一條滑溜的火龍,就算有魂魄上身,老子也能把它滑出去。”金龍嘴裏說著玩笑,可心裏其實怕得很,下一刻就鑽進了遆重合的衣領中。
但它控製不住好奇心,從領口裏鑽出兩個金色的爪子,冒出金黃色的頭,東張西望,不住往外瞧著,長須飄來飄去,讓遆重合想打好幾個噴嚏。
遆重合本想把金龍的胡須按下去幾根,誰知半空忽然掉落下一團透明的東西,金龍嚇了一跳,倏地縮回了衣服裏。
那模糊的東西飄在半空中,化出一個人形,遆重合辨認著眼前的人,問道:“金龍,你以前見過太子嗎?”
“見過一次,怎麼了嗎?”金龍躲在衣服裏悶聲道。
“我不記得太子,你看這體型,是不是太子啊?”遆重合道。
金龍探出腦袋,一看到那東西就哇哇大叫:“啊,這是什麼東西!啊,能出現在這裏的一定是太子了!”
那太子魂魄本人似乎有點迷糊,不是獻祭麼,怎麼還有一條龍?仔細想想,仙帝斷然不肯定讓他寄宿在一條龍上,他可是仙界的太子,當然要有人樣。於是,他朝著遆重合飛來。
金龍嚇得瑟瑟發抖,鼻涕流出來:“仙君,他過來了,啊,他要過來了!”
也不知道剛才是誰說不怕的,遆重合在心裏無奈的笑,麵上卻鎮定,對著那魂魄道:“閣下既然想奪取我的身體,可知道我是誰?”
那魂魄不知道能不能說話,沒有回答遆重合的話,徑直飄了過來。
金龍大叫:“仙君,別跟他多廢話,他可是要你命的!”
遆重合心下一沉,當機立斷,握拳就朝那魂魄揍去,然而,那魂魄是虛的,拳頭落上去,魂魄飄散開來,眨眼工夫又合上。
那魂魄聚攏起人形,立在遆重合麵前,那頭部明明十分模糊,可是好像有細微的波動。不知為何,遆重合覺得對方好像在嘲笑自己。然而他已經來不及猜想那麼多,他的手上黏了對方一部分的魂魄,緊跟著,對方就貼了上來,擠進了仙身。
“啊,仙君!仙君!”金龍驚慌失措,耳邊聽得陣外傳來的仙帝念咒的速度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響,而遆重合身上也發出淺淺的紫光,有一縷陌生的冰涼的東西寸寸浸入腦海,伴隨著鑽心的痛意襲上頭,眩暈而又痛苦。蒼白的臉上的汗越出越多,他緊閉雙目,這過程十分煎熬。
“仙君,這太子就是個強盜,你不能讓他得逞啊!”金龍“呲溜”飛出了衣領,逃命似的遊在空中,又回來一尾巴扇打遆重合的臉:“仙君,你快清醒!你是遆重合,不是什麼太子!仙君,仙君啊!”
此刻,遆重合的內心深處已經打起了戰爭,因著體內的痛苦,他禁不住痛得欲裂的頭,一條腿跪到了地上。
太子魂魄徹底進入了他的身體,他感到有一種力量牽製他在與世界剝離。
在他的體內,有兩個魂魄在爭鬥,雙方誓不甘休,要據占這唯一的仙身。
然而,太子魂魄雖然帶有損傷,可是有陣法與仙帝不斷念的法咒加持,逐漸壯大,比遆重合的魂魄強盛許多。遆重合起先還能撐下幾招,可不久就處於劣勢,那連續不斷的咒聲更是一種摧殘,他毫無還手之力,徒有挨打的份。
而太子魂魄好像也感受到了勝利就在不遠的前方,把遆重合的魂魄打趴下後,自己捏起拳頭像猩猩一樣錘錘胸膛,然而不一會就做出咳嗽的樣子。
但遆重合沒注意這些,太子魂魄霸占了大半仙身,勢力慢慢擴展,怕是馬上要將他擠出去了。
在此時刻,遆重合腦中尚有一絲清明,他不希望自己被任何人取代,更不願被別人霸占自己的身份。
憑什麼,他落到了這地步,還要和別人爭搶生來就是自己的東西。弄到這狼狽樣,為的是什麼?
一個邪念在心裏產生,隨著頭腦被狠敲的痛苦,這恨意越來越強烈。遆重合想起了自己的過去,那段艱難的歲月,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到如今,隔了一個虛假的風光霽月,就要重蹈覆轍了嗎?
一步,走過了過往,一步,走過了今朝,而下一步,他該做好自己接下來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