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策這些天心情一直很沉重,他們要把剛打下的白緋還給浮國,作為交換人質的籌碼。花了一個多月時間好不容易拿下的城池就這麼沒了,在此期間他們還犧牲了很多將士,這不論從何處想,都有些不甘。
齊避邪在旁道:“大王不必太過擔憂,浮國那邊不是已經來密信了嗎,長公主身在浮王宮中,人完好無整,並未有大礙。”
之前的死士都跟隨裴客而去,以至於齊避邪孤身一人采取石斛。但是目前那些追隨裴客到浮國的人,僅留下一個,扮作舞女混在浮王宮中,暗中保護裴客,並設法給齊國軍營傳信。
裴策的臉色有了些緩和:“雖是如此,可身處異地,受製於人,總歸不好。”看了眼地圖,又是緊皺起眉。
齊避邪了然,道:“依臣所見,不如做兩手準備。據信所說,那兒的太傅女兒是個好相與的,我們的人與之交涉幾句,她同意幫助我們。如果能在約定前就把長公主救出來,或許就不用再做其他犧牲。”
裴策的神色總算有了不少鬆動:“若果真能如此,那是阿客之幸。”
浮王宮,後苑。
裴客佇立在水榭的一處欄杆前,望著那寧靜浩渺,霧氣藹藹的池麵,池水上排列著幾個石塔,雕工精細,巧奪天工,水岸對麵,幾棵楊柳樹依依,綠樹成蔭中,矗立著一座金碧輝煌的高樓,琉璃碧瓦,在日光照耀下好像火在燃燒,亮堂堂的,巍峨壯觀,好氣派!
裴客一手撫在欄杆上,感慨道:“想不到浮國,竟有這番詩情畫意,這山這水,如此迷人。”
墜露笑道:“長公主喜歡就好,我們大王說了,長公主遠來是客,若是有什麼地方不滿意的隻管提,這裏的一切都可照著公主的喜好來安排。”
裴客忍不住麵露喜色:“大王……當真是這麼說的?”
墜露含笑點頭:“是呢!”眼底卻劃過一絲嘲諷的不屑。
裴客沒留意到,心裏泛起一絲甜,白嫩嫩的臉上也跟著染起一抹朝霞般的紅暈,藏在袖子裏的手攥緊了帕子,欣喜地微微顫抖。
在這又是甜蜜又是痛苦的複雜心理中,裴客也有點後悔,這事要是被裴策知道,他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怪自己胡來。
“可是生米煮成熟飯,有什麼辦法呢?”裴客自言自語著,心裏,更多的是那一絲絲甜。
她回憶起某一日,浮王輕佻地摸了一把她柔嫩得能掐出水的臉頰,也不管她的羞澀,笑道:“你肯定很喜歡孤王,對吧?”他沒等她回答,又快速補充:“不然怎麼長成了孤王喜歡的樣子。”
裴客當時瞪大眼。
浮王哈哈大笑,負著手,揚長而去。附近一陣秋風吹來,刮落了樹上的幾朵花,又無情地飛走了。
從那一刻起,裴客就知道,自己大概這輩子也逃不出浮王的手掌心了。
可是一兩天後,浮王的政務好像繁多了起來,很少來找她,但依舊讓人每天送來錦衣華服,山珍海味。
裴客這幾天的日子並不好過,幾乎處於深深的思念之中。自從那晚之後,浮王就好像沒怎麼找過她,雖然有好幾次是她主動去見他,他也依然對她溫柔體貼,可是似乎沒像之前那麼熱情。也許是礙於她的身份和清譽,那事沒傳出去,而她也沒有名分——當然,她也不敢承下這名分。
可是清白對女兒家是很重要的東西,跟性命一樣重要,他就這般不冷不熱待她,這讓裴客很受不了。
這一日,裴客在後苑裏邂逅青姬,遭到好一頓羞辱,回去後,她居住的殿宇裏傳來各種東西摔碎的聲音,還伴隨著一些宮女的驚呼和哀求,聽起來很是熱鬧。
裴客粉麵含怒,如春蔥般的素手抱起一個鑲嵌著瑪瑙的描金瓷瓶,不顧周圍宮女的阻攔和祈求,眼睛眨也不眨的砸在地上。
瓷瓶本就易碎,在地上成了一文不值的碎片,宮女們心疼得不得了,找了抹布將那些碎片一個個撿起來,還有人眼裏含著怨毒的目光,敢情這主子覺著這些都不是自己家的東西,隨便砸,她要砸也就罷了,偏偏到最後扣的都是她們的月錢。這要是再砸下去,她們這個月豈不是白幹了?還有可能連下個月的工錢都要扣光。
許多宮女忍不住,紛紛跪在地上嗷嗷大哭,纏著裴客的腿祈求不要砸了。
裴客自然不聽。早有人受不了,將這件事稟告給了浮王。
誰知浮王聽後,依舊懶洋洋地斜躺在榻上,一手拈起水晶葡萄,放進嘴裏嚼著果肉,另一手挑起一名舞女的下巴,饒有趣味地說:“孤王知道了,讓她隨便砸,不扣你們的月錢。”
告狀的宮女大驚,眉頭輕皺起來,心疼道:“大王,那些東西可是無價之寶,還有什麼紅瑪瑙棋,都是名貴的寶物,甚至有件是往年齊國進貢來的,就這麼摔碎了,也太過可惜……”
浮王神色依舊淡淡的,唯有說到“齊國進貢”時,目光閃了閃,收回了挑著下巴的手,隨後勾唇淺笑,像是渾不在意地說:“長公主性情使然,由著她吧。女孩子就該自由活潑點。”他又吩咐宦官:“看看還有什麼好砸的東西,挑一兩箱給長公主送去。”
宮女瞠目結舌。
等宦官將東西送來,並告知來意後,裴客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光是裴客心裏詫異,那些宮女也驚掉了下巴。起初裴客還以為浮王是在挑釁自己,以為自己不敢摔碎他送的禮物,就象征性地挑了幾個看上去貴重的狠狠砸在地上,然而那送來禮的宦官臉色平靜無波,好像一點也不在意,甚至眼皮子也沒有動一下。
裴客便知道,宦官說的是真的了。
宮女們又嫉又恨,這個長公主除了相貌上好看點,身份尊貴些,哪一點入了浮王的眼?要是換成了和她們一樣的身份,這樣的脾氣,丟到大街上,準是有好苦頭吃。
裴客不再摔東西了,但心情更是複雜多了些,她不明白浮王為什麼如此大方,不介意她砸壞他宮中價值連城的寶物,要知道,換成在齊國王宮,她弄壞了一件首飾,都要被王兄數落半天,說什麼不愛惜東西,暴殄天物之類的。從沒有人像浮王這樣,不問不說,由著她使性子。
裴客在幾十雙灼燙的目光下拿起一個翡翠雙耳瓶,又放了回去,屋子裏開始沉寂下來。
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地思考著。
她不是沒有想過,這世上會有慣他寵她的人,讓她做想做的事,不問是非,也不問原因,隻是因為她想做,就讓她做。她曾以為這世上不存在這樣的人,因為就連裴策,也不是無條件地慣縱她,任她發脾氣,可是浮王,居然……
麵上雖則還有氣惱之色,可她的嘴角已經止不住地上揚。
裴客不知怎的想通了,也沒有在殿裏鬧騰,恢複了初來時的安靜。
盡管她和浮王在年齡上有所相差,但她相信,在這亂世裏再度上演類似唐明皇和楊貴妃的黃昏戀也不是不可能。她回去後,隻要把自己的主意告訴裴策,相信王兄就算再不滿,肯定也會為她做打算,而且很有可能會拿著這件事跟齊避邪商討——他是多麼相信齊避邪啊!
那時候,齊避邪知道她這個長公主離開後找了一個更好的真正的男人,還是一國之君,不知道會作何感想,露出怎樣的表情?
裴客思緒萬千,不知不覺走到了後苑,迎麵遇到浮後等人。浮後被幾個如花似玉的宮女簇擁著,旁邊跟著幾麵翠鳳旗,一手掠了掠鬢發,故作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