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事與願違(1 / 3)

仇謀又是自嘲一笑:“區區權位,我還不稀罕。你也不用過分緊張,這段荒謬的往事,除了你外,我還沒告訴別人過。就是說出去了,別人也不會信,珥金拖紫的紫奉君,怎麼會有這麼一個不爭氣的兒子!

他頓了頓,又說:“他貪圖眼前的富貴,拋下了我和我娘。我娘為了我的前程著想,忍下心頭的怨氣,去紫奉君府上過問,結果人沒見著,反被那些狗腿奴才痛打了出來,我娘被打得遍體鱗傷,回去後,就沒從床上下來過,當晚就動彈不得,次日鬱鬱而終了。我無路可去,隻好靠我娘遺留下的琵琶謀生。”

那時的他頗為窮苦,樂坊裏的人見他是外來人,又沒什麼名氣,因此聽也不聽他的琵琶曲就拒絕錄用。仇謀隻得像乞丐一樣靠在坍圮的牆角,抱著琵琶在凜冽的寒風中瑟瑟發抖。那時,有一個衣著體麵的小女孩給了他一錠銀子,他受寵若驚,又擔心女孩是背著家人給他的,事後她要是被家人問起隻怕麻煩。

後來他發現是自己多慮了,這女孩隻有一個師父,身邊還有一個容貌精致的男孩——他們管她叫阿璘。

那一刻,仇謀從來沒有產生那麼強烈的念頭——他很想認識這個女孩,與她說說話。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齊璘。”女孩平靜地說。

他動了動嘴巴,看著那張長得並不像麒麟的臉,好半天才道:“這名字好特別啊。”過了一會,又有點沮喪地說:“我沒有名字,我娘管我叫知了。”這不是一個正經的名字。

他的臉龐微微發紅。

女孩想了想,說:“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給你想一個名字”

“真的嗎?”他眸光灼灼,閃爍著喜悅的光。

“嗯,我師父說當今七國,英才湧現,堂上有謀臣帷幄,邊頭有猛將幹戈。我以後也想加入其中,最好是跟謀略有關的。謀,就是一個好名字呢。”

他點頭:“那我以後就以謀為名。阿璘,你一定要記住今天的話,以後我來找你。我跟你說的那些,你別忘了”

“我不會忘記的。”

齊避邪可驚可愕:“是你——那你後來是怎麼認出我的?不對,你那時候怎麼會出現在渢水?”

門外叮咚一聲環佩的輕響,仇謀神色陡然變得沉重,肅然起身說:“知己竟不遇,行藏誰與謀(1)。我是時候走了。”

“哎。”齊避邪還沒來得及叫住,仇謀就很是著急忙慌地出去了。

齊避邪緊跟出去,一手扶著門框,略有些失魂落魄地望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

采玉走近她身旁,比劃道:幾句話?

齊避邪苦笑道:“是好多句話。”

裴客一直和浮王保持通信,而她在每次看完信後,都會將帶字的紙燒掉,以免被人發現。這次,她毫不例外地將信紙遞近燭火旁,待火舌快要吞噬最後一小片紙張時,她突然抽回手,皺緊了眉頭,神色很是不安地瞅著那紙上的幾個字。

浮王在每次的來信上,都讓裴客講講最近發生在竭水裏令她印象深刻的事,說是想深入了解她的生活環境,裴客雖有所懷疑,但浮王問的無非都是些日常習俗,還有一些朝臣的個人習慣,還有裴策經常去什麼地方。這些看上去好像也沒有問題,但裴客心裏總覺得不踏實,饒是心愛著浮王,也不敢將事情全盤托出,隻招了一點兒。

這回,浮王說王後得了重病,時日不多,想過段時日派使臣跟齊王提議和親,迎娶她到浮國,那樣他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裴客喃喃道:“上回我見著浮後身子還很健朗,才過了大半年,真的活不長了嗎?”對於浮王的打算,她自然是狂喜蓋過懷疑的,甚至原想跟浮王透露齊避邪的女子身份作為報答,但至今也沒提筆寫下過一字,也沒跟任何人說。

裴客拿起筆,才寫了“上卿”兩個字,又鬼使神差地塗抹掉了,重新拿了一張紙,照著平常的語氣對浮王的提議表示感謝,又道及自己會時刻等待浮王的佳音。

和浮王的最後一次通信是在一個晚上,裴客遣退了其他宮女,自己鎖上房門,拆開信,貪婪地看著上麵的文字。然而,在看完後,她的表情凝住了。

“他說使臣已經到了,要我在牆邊設梯子。全程沒提到任何有關親事的事,難道,他是要直接接我回去?”

因著浮王有意無意的提醒,裴客一直在關注朝中的變動,她雖不好幹政,卻也耳聞不少事。譬如齊國和浮國的關係如履薄冰,想要和親隻怕不能了,而浮王的信上又似乎表示急切想和裴客團聚。

“也許他當真是深深想念著我,等待不住想與我相會。”

裴客思來想去,隻覺唯有這個理由最為浪漫,應該是浮王會做出來的。

“可是,他前陣子還問我要王宮的地形圖,我雖隻給了半張,可始終放心不下,這幾天總是有些恍惚,好像哪裏不對勁……不,浮王不會負我的,他說的那麼認真,他那麼深情,這事肯定是真的。”

裴客強烈安慰自己,又回憶起自己在浮國時享受的種種待遇,以及浮王對自己的溫柔體貼,那情深似海的樣子,豈是尋常人能偽裝出來的?

“哼,齊避邪隻會讓我生氣,還是浮王好。”裴客嘀咕了一句,又坐下看會兒話本,漸覺困頓,就上床入睡了。

桌上的燭火還未熄滅,散發著昏黃而又曖昧不明的光,裴客在梅花紙帳中昏昏沉沉,當真是做了一場好夢。

夢境裏,一身絳玄婚服的浮王高騎汗血寶馬,一把有些微白色的胡須也被煤或墨一樣的東西染黑了,布下十裏紅妝,漫天飄落無數桃花,他踏過一地紅毯,十方爆竹,朝她走來。他的臉似乎比之前要年輕不少,英俊瀟灑,挑起她的蓋頭時,發出輕佻的一笑,這要是在雙兔街上,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子呢。

裴客問道:“大王,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浮王還在對她笑,身影卻慢慢飄走,裴客一急,伸手要拉他:“大王,你回答我!”

浮王望著她,不答。

“大王!”裴客尖叫一聲,急著要追隨浮王而去,手腕卻被人扣住。她扭頭一看,居然是浮國的太子。

裴客道:“你怎麼在這裏?你父王不知怎麼的就跑遠了,今兒明明是我和他大婚的日子!你快點和我一起把他追回來!”

“長公主,”太子道,“我是替父王傳信的。”

裴客一聽,道:“他說什麼了?”

太子的表情忽而變得慘淡,猶豫之中,夾雜著遲疑和哀憫。裴客心中生疑,漸漸生出不祥的預感。

太子道:“長公主,我父王一直在欺騙你,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裴客的指甲掐進肉裏,顫聲道:“你再說一遍?”

“長公主,大禍就要臨頭了,你還是快點逃吧。”太子淡淡說著,突然對裴客用力一推。

“啊!”

裴客驚醒過來,喘息間,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小山眉擰得大亂。她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還身在寢殿,眼前空無一人。

裴客捂著胸口,隻覺心驚肉跳,好像有一抹不祥的預感,宛若一條冰涼的蛇,蜿蜒著爬上心頭。正在忐忑間,隱隱聽得外頭傳來爆破聲,她表情僵硬,想擠出點笑,可發現怎麼動五官也是徒勞,索性放棄了。

守夜的宮女早就被嚇醒,急急忙忙托著燈,全都湧入裴客的寢殿,把下麵的地兒圍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