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各有分定(2 / 3)

再說雲國,出了件大事——柳蔭總督因公殉職,雲王痛哭流涕,在靈前呼天搶地,不能自已,又用厚禮慰問柳蔭總督的家人。柳蔭總督隻有二女一男,其逝後,由獨子唐建襲位。

一月後,水災治理完畢,兩個月後,邵宮提議加重賦稅,以填補國庫的虧空,然而此舉卻遭到了反對。

“大王,臣有異議。”

邵宮見到說話的人一刹那,臉上的笑容立刻如水流般逝去,籠上了陰雲。

浮王道:“柳蔭總督,你有何見地?”

唐建插笏垂紳,朝前邁出幾大步,道:“啟稟大王,水災剛結束,百姓從水深火熱裏解脫出來沒多久,溫飽尚且難全,糧食更需要等適宜季節重新耕種,如果在這時加重賦稅,他們要拿什麼來交稅呢?”

邵宮臉色鐵青,攥緊了拳頭,咯咯作響,大聲說:“可是按照規定,往年的這個時候,百姓就該上交租稅了!”

唐建神色平靜地望向太子,二人在朝中目光交彙,隱約中有一陣肅殺的空氣流動。

由於朝中有一半人表示反對,也有一小部分不表態,雲王不好拂邵宮的麵子,就草草下朝,這事暫時擱置下來。

邵宮被氣得肝疼,到了晚上臉色還是陰沉到極點,歇侯親手做了烏杞紫菜豆腐湯給他送來。他挑起燈,煩躁地翻了幾頁書,一抬,見是歇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滿懷希冀而又小心翼翼、害怕的神色。

他眉宇間又凝起一絲猶豫,沉默了會兒,靜靜端望她:“歇侯,我對你好嗎?”

歇侯詫異道:“太子殿下,您為何這樣說?”

邵宮保持沉默。

歇侯低聲一問:“太子殿下是有什麼心事嗎?”

邵宮心一動,放下手頭的兵書,定睛看了看歇侯,搖了一搖頭。

歇侯憂心忡忡道:“若是有什麼事歇侯能為殿下分憂,歇侯一定竭盡全力,為殿下赴湯蹈火!”

邵宮目光閃爍了一下,睫羽微垂:“歇侯,你來我這有多久了?”

歇侯微微一怔,垂下睫,目光似有些遙遠:“回殿下,今年是第五年。”

“五年啊,這麼久了,記得你剛來的時候,還是一個髒兮兮的叫花子,”邵宮似也在追憶,語氣有些感慨,“那個時候你縮在一個廢棄的胡同角落裏,被我的侍衛發現,揪了出來。後來我給你取了名字,還安排你在這裏住下。”

歇侯目光溫柔,閃爍著明亮的光:“因為有殿下,歇侯才有了家。殿下是歇侯的恩人,要歇侯做什麼,歇侯都願意。”

邵宮眸光一動:“哦,無論是什麼,你都願意為我做嗎?”

歇侯一聽,忙屈膝跪下,虔誠無比道:“是的,能為殿下分憂,是歇侯的榮幸。歇侯的命是殿下救的,是殿下的人,殿下要歇侯做什麼,歇侯都願意。”

邵宮站起身,朝前走幾步,居高臨下地凝看著她。她那眸子閃著水靈靈的光,仿佛要照透他的心,他移開視線,沉聲說:“你知道柳蔭唐家嗎?”

歇侯身子一僵,語音發顫:“歇侯略有耳聞。”

“父王最寵愛的棠姬是柳蔭總督唐建的姑姑,唐家還有個小姐唐芳,和太子妃交好,但你也知道,這些不過是表麵功夫。唐建是我二弟那邊的人,手握重權,在朝上還時常和我作對,這對我很不利。盡管二弟這些年看著都很安分,可我清楚他眼底下是什麼打算,我可不信他不想要那位子。歇侯,我現在需要你接近唐建——他是我朝史上最年輕的總督,還沒有他父親來的老成見到,不難接觸,我需要你監督他和二弟之間的來往,必要時為我帶點消息。”

歇侯瞪大眼。

邵宮定定地看著她:“你不用擔心,怎麼接近他,法子我都替你想好了,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妥當,確認沒有危險,再將你安入其中。你現在隻需要點頭和搖頭,你願意幫我嗎,歇侯?”似在征求歇侯的意見,可語氣卻帶了分怎麼也不容拒絕的意味。

歇侯肩膀僵了下,蒼白的臉上映著燃燒的眸光,她輕聲說:“如果這事能為太子殿下分憂,歇侯願意。”

邵宮拉她起來,握住她冰涼的手,安撫道:“歇侯,你為我做的,我都記得。”

歇侯閉了閉眼,道:“能為殿下效力,是歇侯的榮幸。”

浮國滅後,天下就剩下四國鼎立。

齊國和覃國都把主意打到了黎國身上。

齊避邪向裴策請示,和采玉一同去黎國找張險,商議鞏固兩國盟約之事。而身在覃國的伍瓊也聽說了此事,估算好齊避邪到達黎國的日期,準備了行囊,打算走水路,以便更早到達黎國。

臨行當天,覃王親自護送伍瓊出關,直到五裏楓林,見得赤葉青山,層林盡染,滿地紅潤, 堆積緋葉,不禁心生淒涼之感。

伍瓊作揖道:“大王,接下來的路就讓臣自己走吧。”

覃王回身,拿了一盞酒,遞給伍瓊,自己也拿了一杯:“誰言千裏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1)。寡人敬昭彩一杯,預祝昭彩此次馬到成功。”

伍瓊一飲而盡,將酒盞交給旁邊的宦官,單膝跪下道:“大王待臣恩高義厚,微臣就是肝腦塗地,也報答不來大王對臣的厚愛。”

“愛卿快快請起。”覃王彎下腰,雙手扶伍瓊起來。

伍瓊抬起眼,對上覃王的眸子,鄭重其事道:“臣一定不負眾望,凱旋而歸。”

覃王寬慰了幾句,又叫來一個宦官,那宦官托著一個金盤,盤上放了一件黑紫色的布料。覃王雙手捧起,打開抖了抖,赫然是一個裘衣:“昭彩,天氣轉涼,這衣服給你用來遮涼禦寒,你在外麵可要注意身子。”

伍瓊眼圈微微泛起一抹紅,對著覃王行了個大禮,覃王連連扶起。二人又溫存了會兒,依依惜別,覃王千叮嚀萬囑咐路上小心。

伍瓊終是帶著隨從離去了。他們的身影剛出楓樹林,快抵達河邊,覃王又依戀不舍地追跑過去,遙遙望見水麵上的船隻,高喊道:“昭彩,萬事小心!”

伍瓊已在船上,驀然聽見一聲,回頭一看,眼神裏滿是酸楚。

兩岸青山,一彎碧綠的江水,浮著幾片丹楓,就仿佛他玉冠上的紅珠,又似滴淚的紅燭,像滾燙的心,印在人的心裏。這一條豔麗奪目。

隨從解開攬繩,船隻漸漸漂去,覃王麵上萬般不舍,幾乎望穿了眼兒,直到那身影越來越遠了,他才放緩腳步,駐足長望。也隻看到那船穿行於夾岸的青衫紅葉,越飄越遠,變得模糊——他的目光好像也隨著伍瓊一道遠了。

覃王在原地站了很久,宦官和宮女、侍衛都趕來,守候在覃王身邊,耐心等著。覃王緊緊盯著遠方,漸漸情緒低落,被人攙扶著走了,走到一半,又回頭抬眼去往,暮色四合,天地好像因為友人的離去變得蕭瑟許多,之前話別的情景好像也跟著在腦海裏恍惚了。

覃王心裏空蕩蕩的,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悵惘。是夜,他獨自坐在樓上,望見天空布下小雨,迷蒙清冷,當真是“日暮酒醒人已遠,漫天風雨下西樓。(2)”。

覃王又驚又駭道:“怎麼偏在這時……也不知,昭彩今晚要到何處避雨。”

伍瓊風餐露宿,馬不停蹄,比齊避邪率先到達黎國。他私下會見黎王身邊的宦官,賄以重金,拜見黎王。

齊避邪和采玉到黎王宮的時候,已是晚了小半個時辰。宦官將人帶到了黎王所在的宮殿,齊避邪等人正好見那殿門口走出一道頎長清冷的人影,連帶著周身空氣都有幾分陰冷的感覺。

齊避邪一瞧見那人,心中一跳,登時一股冷意竄上脊背,但麵上還是保持鎮定,不緊不慢地朝前走著。

伍瓊在和齊避邪擦肩而過時,目光似乎在她身側的青衫男子上頓了會兒,隨後一句譏諷的話完好無損地落在了齊避邪的耳邊。

“齊先生果然不同凡響,這回我們看看,到底更勝一籌。”

齊避邪轉頭,見到伍瓊正看著她,眼神深邃如潭,唇角微微彎起,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譏諷和冷意。

齊避邪淡然道:“才剛到帛笑,伍先生就這麼迫不及待了嗎?”

帛笑是黎國京城之名。

伍瓊冷嘲之意愈勝:“你若覺得為時過早,不如看看,黎國君主,到底會選哪個。”

他們的視線在基本的平行中相撞,齊避邪張口,輕輕吐露了什麼。可是聲音比之前還輕,聽不清到底是什麼字眼,隻能辨認出語氣十分堅定——因為她的眸子裏已經有烈火焚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