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們有的道:“這采玉是故意的吧?不把齊避邪叫醒,反自個兒背著她回去,豈不是故意占便宜?”
“你沒看聽剛才幕後的人說的嗎,這齊避邪日夜為軍事操勞,好幾天沒睡過覺,這次好不容易睡過去了,采玉不忍驚醒她,才如此這般的。”
“我是不信真實的齊避邪會這般勤奮。”
“采玉”因要背著“齊避邪”,雙手扶著她,不便撐傘,就把自己的披風蓋在“齊避邪”的身上,還給她戴上兜帽,可自己很是吃力。他低頭走,忽然覺得頭上風雪好像小了許多,慢慢轉頭看去,卻是“裴策”舉著傘,走在他們後麵。“采玉”張口,“裴策”對前者眨眨眼,露出微微一笑。
油紙傘從後麵傾過來,大部分遮住了“齊避邪”。反觀“裴策”,半邊身子都露在了外麵,黑色的發絲很快就被白雪打濕,他卻沒有一點介意的意思,眉眼中染滿了笑意。
“采玉”眉毛微微蹙起,雖知這於理不合,可他說不了話,手也因背著齊避邪無法做啞語,隻能還是堅持著走著。
雪越來越大,好像能聽見下落的聲音,白色一點一點將傘麵覆蓋。
仇謀看著台上的三人,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心裏泛起一種酸意。
他雖然沒有深入她的生活,更不懂她的世界,有一些錯過的,是此生難以彌補的。
但對他來說,這戲最大的優勢,應該就是將那三人之間不可言說的微妙情感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出來吧。現實中,未必會出現這樣的狀況,“裴策”也不大可能會這麼做,可是,那樣的感情,仇謀想,應該是曾經的裴策會有的。
可是,多年的君臣信任,到後來,隻剩下難以言喻的試探和猜疑,曾經無私的幫扶,患難中的同舟共濟,命運有意無意的羈絆,好像都開始變得模糊,難辨真偽。偌大的王宮,徒留一片淒清,夜雨習習,宮燈被吹得搖晃不止,發出細碎的響聲。到了這時,是誰穿梭在瓢潑大雨中,是誰先將傘傾回了自己這裏?那也許不重要了,畢竟,在最後,曾經的一點都不剩,頂多在世人眼中,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和戲台上花樣百出的表演。
仇謀在思考的時候,台上已經過了一出戲,他再抬頭時,看到是一個烈陽日,“采玉”抬袖幫“齊避邪”遮擋陽光,這一切被“裴策”收入眼底,他道:“他做的的確比孤好。”
仇謀冷笑,這些都是瑣事,好像也沒什麼衝突,頂多起到緩和緊張氣氛的作用。
也不知等了多久,總算到了思悠湖之戰,仇謀坐直了身子,定睛看到舊事重演。然而,“齊避邪”隨船沉入湖中後,“采玉”在覃船上撕心裂肺地喊“避邪”二字,聲音震人心魄,連帶著台下的觀眾都抹著眼角了。
台上,火光衝天,鮮紅燒燦黑夜。“采玉”雙目流血,他麵向南方,舉起匕首,當胸一劃。然後抱著一塊玉麒麟——齊避邪留給他的玉麒麟,跳入了江河。
“好!”台下人鼓掌喝彩。
齊避邪逝世之日,也是采玉亡盡之時,這樣的安排,仇謀不想做任何評價。
優伶們都出來謝幕,觀眾們投了賞錢,仇謀摸了摸口袋,將所有的錢都丟了過去,而後一點也不留戀地往回走。他在出瓦舍的途中,又見到那個徐娘半老的婦人,她拄著拐杖,有些呆滯地望著優伶們的方向。仇謀心思煩躁,無心在去看那老婦。
他回到家中,蘇挽裳溫了一壺酒,招呼他用膳。他應了一聲,卻轉頭看了自己房中的一把琵琶。
那一年天降飛雪,他偶遇了齊國軍師齊避邪。當時他就想,那樣的女子,不應該被辜負,所以選擇幫助她。用一首琵琶曲,提醒她。
他慢慢超琵琶走近。
腦海裏,好像回響起那女子曾說過的一句振奮人心的話:“大丈夫生居天地間,豈能鬱鬱久居人下!”
隻可惜,他誌向本就不高,覺得能守著一個心愛之人就很滿足了。還有,大概就是陪她走一段路,不論結局。
但,世上知他者,唯避邪而已。
而避邪之所以曉他,乃皆為天涯淪落人也。
他歎息著,在蘇挽裳催他之前,快速提筆在粉壁上寫了一行字:一把琵琶,兩麵相思,還把幺弦弄罷。
瓦舍外,飄蕩過一個老婦人,她顫顫巍巍,拄著拐杖,如幽靈一樣在行人中穿梭,在尋找什麼。終於,看到了扮演黎王的男子,她激動地朝他走近,仿佛還聽見了風,又好像穿過了時間的雲海。在迷幻似的海棠枝頭綻放處,那個在記憶中迷路很久的男子仿佛也跨過千萬阻隔,朝她走來,對她微笑,低低道:“阿駟。”
“老人家,您有什麼事嗎?”那竟是一個白麵小夥子,旁邊一個扮演“越姬”的女子好奇地看著老婦人。他們的關係似乎很親密。
老婦人很是失望,沒回答小夥子的話,就掉頭走了。
她一邊走,一邊掉下豆大的淚珠。她曾在無數個夜晚夢到他,如果可以,她希望當時能隨他一起去戰場,同生共死。
她怎麼舍得他離去呢?
就在昨晚,她還清晰地看到了他,可她原本想說的話都忘得一空,眼神變得冷然:“不要忘了,你還欠我一把梳子。你要是這一去沒帶回梳子,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回頭笑笑,卻是沒有回應她的話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