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嶽被選入大將軍府,作為大將軍司馬師嗣子司馬攸的伴讀,這個消息對於剛剛在洛陽落腳的潘家而言,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然而麵對喜氣洋洋的父母,八歲的潘嶽卻顯得有些抗拒。在母親喜滋滋地為他量身裁剪新衣之時,潘嶽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我能不能不去大將軍府?”
“為什麼?”邢夫人驚訝地看著早慧的兒子。
“我不知道……”八歲的男孩局促地扭著自己的衣帶,“我隻是有點怕……”
“檀奴沒去過大將軍府,開始自然會怕的。”邢夫人不等潘嶽說完,笑著安慰,而一旁的潘芘則聞聲過來,板著麵孔道:“小孩子說什麼傻話?你可知道成為大將軍府嗣子伴讀,是多少世家子弟求也求不來的福分?一旦進了大將軍府的門牆,你長大以後的仕途不可限量,我潘家的門楣也要靠你來光耀了!”
聽父母這樣說,潘嶽隻是低下頭沒再開口。他沒有告訴父母親,他不是怕進入陌生的大將軍府,而是怕高都侯司馬昭眼中冷冽的神情。在邙山的夜裏,那種刀一般鋒銳的神情雖然隻是在自己身上一掠而過,卻讓男孩覺得自己像一根鐮刀之下的小草,不知何時就會被攔腰割成兩段。
然而他的抗拒終歸是無效的,就算他的父母意識到同樣的危險,他們也不敢違背司馬家的命令。於是三天之後,穿著簇新夾棉襦衣的潘嶽被父親送到大將軍府,獨自走進了設在後府的學堂之中。
學堂裏早已聚集了五六個衣著華貴的男孩,大的十三四歲,小的七八歲,都是洛陽城裏各顯赫世家的子弟。他們顯然知道今天會多一個同窗,見到潘嶽進門,都十分熱情地迎了上來。
潘嶽的眼睛在課堂內一掃,並沒有看見司馬攸,便垂下眼睛,向各位同窗見禮。他本就生得粉妝玉琢,舉止又溫文有禮,頓時引來眾人一片嘖嘖稱讚,當下就有人笑道:“韓壽,以前別人總是誇你俊俏,現在潘家小公子一來,你可就被比下去了!”
叫做韓壽的男孩和潘嶽差不多年紀,聽了以後也不惱怒,反倒歡歡喜喜地上來拉潘嶽的手:“既然我們兩個長得最好看,以後就做好朋友吧!”
“潘小公子初來乍到,我們可別嚇著他。”眼看潘嶽窘迫地紅了臉,一個名叫夏侯湛的十二三歲少年最是老成懂事,當下溫言細語地打破了尷尬,招呼大家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此刻尚未到開課時間,大將軍嗣子司馬攸和授課的夫子都還不見蹤影。就在潘嶽拿起書案上一本《禮記》胡亂翻閱的時候,一個宦官模樣的人忽然從後門悄悄蹩進了課堂,在潘嶽耳邊悄聲道:“請潘小公子隨我來。”
潘嶽轉過頭,見那宦官十八九歲年紀,臉上帶笑,一雙眼睛透著無比的精明。他雖然不敢拒絕大將軍府中人的要求,卻也多了個心眼,站起身恭謹地問:“請教常侍貴姓高名?”
“我叫董猛,是奉侯爺之命來請潘小公子的。”那自稱董猛的宦官見潘嶽麵露猶豫,想要伸手來拉潘嶽的胳膊,卻被男孩閃避開去。
“勞煩常侍領路。”潘嶽知道大將軍府蒙天子特詔可以豢養宦官,處理的都是一應內宅事務,當下心中有些忐忑。他見夏侯湛和韓壽此刻都轉過頭來看著自己,便朝他們友好地笑了笑,跟著董猛走出了課堂。
董猛領著潘嶽一路往前,不一會兒穿過花園,來到一處僻靜的小院中。但見這裏樹木蔥蘢,草葉潤澤,隱隱還有流水之聲,卻不知是從何處傳來。
“人帶來了。”董猛領潘嶽進了門,對一個四十多歲的仆婦點了點頭。那仆婦心領神會,待到看清潘嶽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之色,卻也沒有說什麼,隻招手讓潘嶽跟自己進了內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