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間裏放著一個巨大的浴桶,比潘嶽的身材還要高些。那仆婦見潘嶽麵露疑惑,強顏笑道:“按照大將軍府的規矩,為二公子做伴讀首先要沐浴薰香,以免時疫病氣會傳染了二公子。現在就請小公子沐浴吧。”一邊說,一邊就來解潘嶽的衣帶。
“不,我在家裏洗過澡了。”潘嶽後退了兩步,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衣帶。被仆婦的手一碰,剛才還溫文爾雅的男孩一瞬間仿佛變成了一隻幼獸,警惕地看著麵前陌生的大人。
“還是個小孩子,怕什麼羞?”那仆婦心中有些焦躁,徑直走上來脫潘嶽的衣服,“你還小,沒有旁人伺候,自己怎麼洗得了?”
“不要,不要,放開我!”某種可怕的感覺如同毒蛇躥出,讓潘嶽驀地掙紮起來。他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襟,在仆婦翻飛的胳膊中恍如一條小貂般亂竄。那仆婦追了一陣好不容易扯開了潘嶽的外袍,卻被拚命反抗的男孩在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終於忍不住朝外麵高聲道:“來人,快來幫我抓住他!”
“一個小崽子都製不住,你有什麼用?”董猛聽到動靜,從外間掀了簾子進來,卻被潘嶽瞅了個空隙,猛地從他身邊躥了出去。
趕緊逃離這裏!八歲的男孩腦子裏隻剩下了這一個念頭,慌不擇路地朝著前麵的花園跑去。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董猛正邁開大步朝自己追了過來,說不定下一刻,自己就會像一隻小雞一樣被他抓在手中,然後拔光羽毛淹死在那個一人多高的大浴桶中。
草木扶疏的花園小徑前方,忽然多出來了一個巨大的荷花池。此刻尚未開春,荷葉尚未萌芽,隻有去年的殘梗如同光禿禿的旗杆一樣戳在水麵上。潘嶽正打算繞著荷花池跑開,忽聽對岸傳來一聲驚呼:“檀奴?”
潘嶽猛地抬頭,正看見司馬攸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棉服,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就仿佛一個精致的瓷娃娃一般站在荷花池對岸,而他的身邊,還簇擁著好幾個侍從。
就在這一愣神的工夫,董猛已經從後麵追了上來,仿佛收勢不住一般撞在了潘嶽身上。下一刻,潘嶽隻覺得一股大力在自己腰間一推,當下身子騰空飛起,徑直掉進了泛著冰碴的荷花池中!
“啊!”對岸的司馬攸一聲驚叫,指著董猛叫道,“是你把檀奴推下去的!”
“二公子明鑒,奴婢隻是一時不小心撞到了潘公子。”被司馬攸撞破了自己的小動作,董猛趕緊跪下請罪,然而他的語氣中卻毫無驚惶。
“我不管你為什麼,趕緊下去救人!”司馬攸見潘嶽此刻正在冰冷的池水中掙紮,急得滿臉通紅。
“二公子,奴婢不通水性,愛莫能助啊!”董猛跪在對岸,好整以暇地回答。
見董猛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憊懶模樣,司馬攸急得轉過身,朝自己身後的侍從們喊道:“你們快下去救檀奴,救上來我有重賞!”
“二公子,我們也不通水性……”幾個侍從低下頭向後退開,口氣雖然恭敬,麵色卻都十分古怪。
“你們,你們是存心要他死嗎?”司馬攸見水中潘嶽的掙紮幅度越來越小,身不由己地朝池底沉去,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然而不論他如何喝罵懇求,整個大將軍府中都沒有一個人願意跳下荷花池救回潘嶽,眾人隻是靜靜地站在荷池四周,仿佛圍觀著落入陷阱的獵物如何吐盡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