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最後一天,按照珠寶商行的休息日安排,歸無豔這天休息(每位銷售員每月有四個休息日,為確保商行全年都是營業日,人事部對每位銷售員的休息時間,都做了安排)。她待在宿舍裏,沒有什麼事情可幹。
從圖書館裏借來的書籍,昨天下班時已經歸還了。在還書的時候,她一時之間還沒有想好該看什麼書,就沒有再借。所以,現在她不知道該幹些什麼事情了。
宿舍裏的另三名舍友與歸無豔上的是同一個班,她們的休息時間和換班時間都相同。陳美琪出去會朋友了,另兩個因為昨夜瘋得太晚,現正在蒙頭補覺。有好幾次,歸無豔想伸手拿出自己的琵琶,可又猶豫著放下了。
到了今天,歸無豔已經正式入職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裏,她的業績雖說算不上好,卻也不壞,在整個商行四十個專櫃,八十名銷售員中,占據了中間位置。這個成績對於一個剛正式入職的銷售員來說,已經非常不錯了。但歸無豔並不滿意。她隱約地覺得,她應該有更好的成績。否則,她的名字算是白改了。
宿舍裏十分沉悶,兩個舍友的鼾聲此起彼伏。她轉頭從落地窗向外望去,對麵高樓玻璃幕牆反射過來的光線,晃得她的眼睛發黑。在老家,這個時間都已經要穿上棉襖,最起碼也要穿上毛衣了,可深圳的天氣,放眼望去,街頭還是短裙短褲。
歸無豔呆坐著向外望了許久,便把身子靠在床頭上,把目光投向了正在熟睡的兩個同事身上。快十一點了,她們還在甜美地睡著,不時地咂著嘴角,讓人一看就明白,她們正在做著一場美夢。
歸無豔所在的床鋪位於宿舍裏麵靠左的下鋪。宿舍裏共有四張鐵床,分為上下鋪。原本,宿舍裏住滿是要住八個人的,但大多數銷售員,在手裏有了一定的積蓄之後,選擇了搬出去住的,這就讓宿舍空出了不少床位。現在,每個宿舍都隻住四個人,每人一張床,下鋪睡人,上鋪放個人的物品。
下班之後,歸無豔常常靠在床頭看書。
宿舍裏的另兩個女孩,是年初入職的,比歸無豔早來了半年。她們的業績也處於中等水平。或許,正因為如此,她們才始終沒有搬出去住。但陳美琪至今還沒有搬出去,讓歸無豔很是不解。陳美琪每個月的業績,都很不錯,排在前幾位,拿的傭金和獎勵也不少,為何她來這裏兩年多了,還沒有考慮過搬出去呢?
歸無豔發覺,對陳美琪她還有太多不了解的地方。
她們四人共處一室,每個人卻都有各自的生活。陳美琪常常外出,會見她總也會見不完的老鄉和朋友。另兩個女孩,在宿舍裏的時候,要麼是化妝準備出去,要麼就是如現在一樣,呼呼地大睡不已。當歸無豔與這兩個女孩在一起時,她們偶爾會同她打招呼:“等一下,與我們一起出去玩怎麼樣?”或者是“你看看,我這個妝化得如何?”歸無豔總是迅速地抬起頭,說一聲“不了”或者是“好”,然後,又把頭埋進書本裏。
那兩個女孩嘴裏咕噥一句什麼,宿舍裏便沉默一片了。
開始的時候,歸無豔不習慣宿舍裏的這種氛圍,甚至有些坐立不安了。如今四個月過去了,或者確切地說,從她改名字那天開始,她不大在意那兩個女孩的目光了。
今天與往常不同,那兩個女孩在睡覺,歸無豔卻無書可看。她掏出手機,瀏覽了一會兒新聞,然後把目光再一次轉向了外麵。外麵的陽光愈發炎熱了,她坐在屋內,都覺得身上微微地出了汗。她的手又一次不自覺地觸摸到放在床上的琵琶時,她忽然想起什麼,從床上站了起來。
她開始把自己的行李箱拖出來,把放在床頭櫃裏的衣服悉數取出,疊好放進行李箱裏。接著,她又把被子、褥子疊成豆腐塊,用被單把它們捆綁在一起。最後,她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晾衣架等等,全都裝在水桶裏。她在做這些的時候,輕手輕腳地,沒有驚擾到那兩個女孩的美夢。
做完這些之後,她在房間裏站了一會兒,凝望這住了四個月的宿舍和相處了四個月的室友。那兩個女孩依舊在睡覺,對她的動靜根本就毫無察覺。過了一會兒,她拿上錢包,從宿舍裏出來,走下樓梯,同管理宿舍的女宿管打了聲招呼,走了出去。
在宿舍外麵的公路上,一輛銀色凱美瑞轎車攔住了她。接著,車窗打開,從裏麵探出了陳美琪的腦袋。
“你不是與別人聚會嗎?”歸無豔驚訝地問,“怎麼到吃飯的時候,卻自個兒回來了?”
“別提了,提起來就生氣,”陳美琪說,“我被人放了鴿子。你這是幹什麼去?”
“我想,”歸無豔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把想法同陳美琪說了,“我想,出去找一下房子,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上來吧,”陳美琪說,“我帶你去找。”
陳美琪的神情中沒有任何驚詫的成分,似乎對於要在外麵租房的事情,早已見慣不怪了。
其實,這也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無論多好的宿舍,畢竟還是宿舍,是集體的,個人的行動總會受到諸多的限製。再者,作為珠寶銷售員,大多都是妙齡美女,在深圳這樣快節奏的城市裏,總有著這樣或那樣的想法。但不管哪種想法,她們都不大樂意讓別人知道。所以,搬出宿舍,到外麵租房,是不少珠寶銷售員幹了一段時間之後的共同選擇。
但歸無豔有在外租房的想法,並不是因為心存什麼見不得人的企圖,而是她覺得,她需要有屬於自己的空間,在那個空間裏,她可以自由地呼吸,想彈奏琵琶時,就盡情地彈奏。
一個人的演奏。是的。她希望有這樣的一個地方。
天氣燥熱得厲害,一點兒都不像是進入冬季的樣子。歸無豔進入車裏,立即感到了一陣涼爽。
陳美琪說:“你想租個什麼樣的房子?價格貴點的,還是一般的出租屋就行?”
“你知道,我現在手裏沒什麼錢,也租不起太好的房子。普通的出租屋就行了。”
“那好,我們就不去看花園小區了,就在城中村逛逛吧。”
歸無豔點了點頭。自七月初學畢業來到深圳,到現在已經五個月了。雖說深圳的很多地方她還不明白,對於官方提出的“深圳十大觀念”也不甚了解,但“城中村”這個概念,她卻一早就知道了。所謂“城中村”,顧名思義就是城市裏的村莊,它指的是在城市高速發展的進程中,滯後於時代發展步伐、遊離於現代城市管理之外、生活水平低下的居民區。
歸無豔雖正式入職一個月,但手裏的積蓄還不夠在花園小區租下一套房子,陳美琪建議在城中村找房,自然恰當不過了。
“其實,你沒必要這麼早就搬出去的,”陳美琪一邊嫻熟地駕駛著車,一邊同歸無豔聊道,“積蓄更多一點,再搬出去也不遲。”
“我也不想,可你知道,我不大善於與人交往,”每個人身邊總有一個對味的人,除了學姐,歸無豔最常交往的就是陳美琪了,因此,在說話上可以做到隨心所欲。“再說了,我也不大善於與別人住在一起。”
“你呀,還真夠奇怪的,”陳美琪歎息了一聲,“不用說,你一定是決意要搬出來了。”
歸無豔又一次點了點頭。
“你要有個初步的設想,”陳美琪說,“比如距離我們商行要近,這樣方便你上下班;再者,購物要方便,或者是你有別的需要。你說出來,我才好帶著你針對性地去看房。”
“離圖書館近一點吧。”歸無豔回答道。
“這容易,我知道有個地方,房租很便宜,離圖書館也近,你上下班步行也隻需要二十多分鍾。現在,我就帶你去看看。”說著,陳美琪一踩油門,凱美瑞汽車立即加速向南莊這邊奔來。
南莊村是光明新區將石社區下轄的八個居民小組之一,主要分為舊村、新區、中心街、南域小區管理片區,常住人口有一萬多人,戶籍人口卻不足兩百。因為曆史遺留問題,這個村並無廠房出租等穩定的財政收入來源,所以,迄今為止,村內依然有不少道路凸凹不平或為土路,存在建築材料亂堆放等問題,基礎設施及環境有待提升。
前不久,光明新區修建了文化館、圖書館以及體育館,並開始投入使用,因為南莊毗鄰這三個場館,人氣才慢慢地旺盛起來。盡管如此,房租卻依舊很低,當房東告訴歸無豔每個月的租金時,歸無豔不自覺地吐了吐舌頭。
三百塊錢,一房一廳!她找工作住十元店時,僅僅一個床位,一個月就要三百塊錢!
歸無豔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愣地問:“還有別的費用嗎?”
“水電費按實際使用量交,”房東是個二房東,說話的時候柔聲細語的,“水是五塊錢一方,電是一塊錢一度。使用多少,到月底就算多少。”
歸無豔像撿到寶似的,立即與房東簽訂了租房合同,甚至連房間都沒有去看。簽完合同交了押金與租金之後,房東露出了潔白的門牙,把一串鑰匙遞到了她的手裏,“從今以後,這套房子就屬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