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雜亂無章的思緒紛遝而來。
但她不敢讓這種思緒,占據自己的大腦太長時間。明天還要上班,明天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天。雖說國家有了規定,元旦也列入了公共假期,但正如學姐李冰所講的,商行裏沒有假期而言。
歸無豔拉過毛巾被,蓋著自己的頭部。整個世界黑暗起來。她努力地閉上眼睛,盡量使自己任何事情都不去想,一心隻想著早點入眠。她很快就做到了,隨著她漸漸地滑入夢鄉,所有的思緒戛然而止。
第二天下班後,歸無豔去了商場,買了一件羽絨服,給母親寄了回去。原本,她是打算今天要與陳美琪好好談談的,但眼下的事情,讓她把這件事給拋到了腦後。在她把羽絨服交給快遞員寄走之後,她撥通了徐三水的電話,約他出來,一起共進晚餐。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邀請某個人一起吃飯。
她與徐三水約定的地方,是那家非常安靜的港式餐廳。她進去的時候,背景音樂播放的是一支琵琶曲《春江花月夜》,這支曲子歸無豔雖不說已能完美地演繹,卻也是非常地熟悉的曲目。所以,聽到這曲子的旋律響起時,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輕鬆了許多。
一杯咖啡還沒有喝完,徐三水便打著嗬欠進來了。
他一副完全沒有睡醒的樣子,頭發亂糟糟的,好像是剛才還在床上睡覺,被人緊急抓來似的。更令人忍俊不禁的是,他的腳上趿著一雙拖鞋,那拖鞋雖是棉拖,但與這寒冷的天氣很不合時宜。所以,每當他前行一步,都可以看到,他的腳趾都在猶豫著還要不要繼續前行。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他大模大樣地進來時,站在門口的迎賓非但沒有阻止他進入,反而麵帶好看的笑容,把他帶到了歸無豔的麵前。
歸無豔感到自己的臉火辣辣的,像被人剛剛狠狠地打了幾耳光。
“我實在沒有想到,你會打電話給我,”坐下來之後,徐三水對歸無豔說道。
服務生送來餐單。徐三水連看都沒看,直接對服務生說:“先來一杯咖啡,其餘的,照老樣子。”
“好的,請您稍等。”服務生在手持點菜機上下了單。
“我原以為,您這麼忙碌的大人物,根本就不會來這種小地方吃飯,但沒想到,您對這兒卻是如此這般熟悉。”歸無豔笑著說。接著,她指著餐單上的黑椒牛柳,對服務生說她要點這個。服務生下了單之後,非常客氣地退下了。
“你有所不知,我雖說在四海集團上班,但我的工作時間卻是相當地自由,一般來說,集團總部沒有什麼需要我處理的事情的時候,我都不會過去的。”服務生很快地把咖啡端了上來,徐三水輕啜了一口,“不上班的時候,我大部分都在創作,有時候,沒有靈感了,就會來這裏,點上一茶咖啡,一邊觀察這裏的食客,一邊構思新的篇章。時間久了,這兒的服務員也大多都認識我了。”
“原來如此。”歸無豔微微地笑了一下,“可看您現在,就像是剛剛睡醒。”
“不錯,”徐三水把眼光轉向窗外。他們坐在靠窗的位子,玻璃窗外就是一條南北向公路,此時是晚上六點半,公路上人滿為患,人車搶道現象時有發生。“昨晚寫作非常有感覺,一直寫到了今天上午。本打算一覺睡到淩晨,再繼續起來寫,卻被你一個電話就給召來了。”
“這麼說來,我影響您的休息了,實在抱歉得很。”
“你沒必要道歉,有句話說,不知者不怪嘛!”徐三水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之後,從口袋裏掏出煙來,從中抽出一支,點燃了,“好了,說吧,叫我出來,有什麼事情要問我?”
“看您這話說得,沒事人家就不能約您出來吃晚餐了?”歸無豔嬌嗔道。話一出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她怎麼都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臉馬上就紅了起來。
徐三水嗬嗬地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過了一會兒,歸無豔屈服了。“好了,我約您出來,的確有事情想谘詢您。”
“我就知道。”徐三水在麵前吐了一個煙圈出來,臉上露出孩子在吹肥皂泡一樣的滿足。
歸無豔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徐三水,她說她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抵達這個希望,在這個過程,需要他的幫助。徐三水先是吃驚,然後才說:“你是不是瘋了?你知道,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瘋狂!”
歸無豔沒有瘋。是的,她要憑借自己的能力,在自己的家鄉,那個貧窮的山區郭家屯,建立起一所希望學校。
顯然,這個靈感來自黃四海,在與黃四海待在一起的時候,她隻是看到了一抹微弱的亮光。而現在,透過這束漸漸強大起來的光暈,她看到了學校建立起來的時候,她的父母,她的姐姐們在村子裏挺直腰杆的情形。
歸無豔所在的郭家屯,是大別山區一個貧窮的村子。那裏雖是紅色革命根據地,但對於生活在那裏的人們來說,麵對的卻是一座座緊密相連的石壁山。怪異的石壁上麵很難長出新鮮的植物來。那裏生長的,除了生命力極強的小鬆樹,也就隻剩下綠苔了。石壁山下圍繞的田地也非常小塊有限,大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水田。不過,由於山水的滋潤,溪水倒是清純而多魚蝦。那溪水流過郭家屯,溪裏便是歸無豔幼時的天堂。小時候,她常與姐姐們在那裏嬉戲、捉蝦,而似乎忘記了所有被人輕視的苦楚。每到傍晚,母親就會在屋前喊她們回家吃飯,而她們總能夠帶回不少的魚或蝦。現在,隨著勞動力的大量轉移,不僅田一下子荒了,他們在外憑勞力所掙的錢也十分有限,除去生活成本之後,寄回家的更是少之又少。隨著在城市生活時間的增加,物質在他們的心目中所占的比例越來越重。孩子的讀書,在他們的心目中,也不再重要。甚至有許多父母,在孩子還讀初中的時候,就硬讓他退學,隨著他們一起外出打工。歸無豔在大一那年,見到了兒時的玩伴郭菊花,時間已在對方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印痕,她幾乎認不出她來。歸無豔記得郭菊花的羨慕,她說你有一對好父母,他們願意出錢供應你讀高中讀大學。她還埋怨自己的命運,說一輩子是吃苦的命,初中剛畢業,就跟隨著別人外出打工,結果幾年下來,非但沒掙到錢,還落下一身的毛病,隻好早早結婚了事。現在,這種苦就更沒有盡頭了。歸無豔知道,這都是因為貧窮。如果有這麼一所學校,不收學生的任何費用,免費向學生開放,還有人因為這個原因讀不到書嗎?還有人會因為沒有書讀而抱恨終生嗎?最起碼的,這些孩子會在校園裏度過他們快樂的童年。所以,建一所希望學校,能夠幫助到許多可愛的孩子,是多麼的需要啊。
“說吧,要我怎麼幫你?”徐三水笑意盈盈地說。他把吸了半截的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搔了搔頭,“按照我的習慣,幫人忙,肯定是要收取一定的好處的,但看你這麼瘋狂,也就不收你分文。說吧,我能幫得上的,定當不遺餘力。”
“那我真要好好謝謝您了。”歸無豔說。服務員這時將他們二人所點的餐端上來,待服務員離開後,歸無豔接著往下說,“我聽黃總說,他在全國各地捐助建希望學校的事情,具體是由您來負責的,那您一定對所有的事情,都非常清楚了。我想要知道的是,建一所希望學校需要投資多少錢,具體的事項該如何操作。”
“這個我自然是清楚的。不過,我剛才給你說過了,這個忙我可以免費幫你,所以,具體的事項該如何操作,你就無需過問了。至於辦一所學校需要的經費嘛,實話給你說,不是個小數目,最少也要三十萬元。現在,我的問題是,你有三十萬元嗎?”
“沒有,”歸無豔的臉紅了,說話的聲音也在不自覺之間,低了許多,“別說三十萬,我現在一萬都沒有。”
“我一直說我很瘋,但沒想到,你比我還瘋得可以呢!”徐三水說道。
從他的話語中,歸無豔聽出了一絲奚落在裏麵。她的臉紅得更厲害了。“我又不是說現在就要建,”她的聲音低得隻有自己才能聽到,“我早晚有一天,能夠掙到這麼多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