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的沉默。隻能聽到徐三水吃飯的聲音。
二十分鍾之後,徐三水用濕紙巾擦了擦嘴巴,“其實,不用等到你掙夠那麼多錢。”他點燃一支煙,悠悠地說道。
歸無豔抬起頭,緊張地盯著他。她害怕他也會像黃四海那樣,在幫她的忙的時候,會提出令她羞辱的條件。
“你可以直接去找黃總,”徐三水不急不慢地說,“告訴他你的想法。把你家鄉沒有學校的實況告訴他。我相信,憑借黃總對你的欣賞,”在說“欣賞”二字的時候,歸無豔聽出,徐三水明顯地加重了語氣,她的臉幾乎要燃燒起來了。“黃總一定會同意,在你的家鄉捐助建一所希望學校的。”
“不,”歸無豔篤定地說,“這所學校,如果要建,一定要使用我的錢,我掙來的錢。”
“但問題是,你現在沒錢。”徐三水冷冷地指出這一點。
沉默又一次將他們二人籠罩。
過了幾分鍾,徐三水喟然長歎一聲,摸出煙又點燃了一支,“這樣吧,我告訴你一個賺錢的方法,你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賺到這筆錢,但前提條件是,你要有本錢,並且,我可以實話告訴你,這本錢也不是個小數目。”
歸無豔自然不願錯過這個機會,連忙問道:“需要多少錢?”
徐三水伸出了五個手指。
“五萬?”
徐三水點了點頭,“五萬,這是最少的錢了。”
問題是,五萬元歸無豔也沒有。她緊緊地咬著嘴唇,大腦迅速地轉動著,思索籌集到這五萬元的方法。
“你放心,投入這五萬元,你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賺到三十萬。”徐三水說道。接著,他告訴歸無豔如何實現它,他說,他有一個朋友的公司,正準備近期上市,歸無豔可以投入這五萬元錢,購買他朋友公司的原始股票。當春節後,公司上市了,按照股市的一般規律,新股上市,最少會有十多個的連續漲停。這些漲停過去之後,五萬元也就能變成三十萬元了。
隻是,籌集五萬元,對歸無豔來說,也非易事。盡管她每個月的薪酬不低,但大部分除了償還助學貸款,都寄回家去了。從現在起,即便他一分錢也不再給家裏寄,所這五萬元存齊,也需要半年的時間。想到希望學校,想到在學校建起的時候,家人直腰挺胸走路的情景,歸無豔一分鍾也等不下去了。她決定向同事開口借錢,盡管這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請您放心,我會盡快籌齊這五萬元的,”歸無豔說,“請您務必與您的朋友商量,把這個機會留給我。”
徐三水又歎息了一聲,“我知道你是個要強的女子,但你著實沒必要讓自己這麼累,”他長長地吸了一口煙,又連續吐出了幾個又圓又大的煙圈,“你把你的情況與黃總說一下,不用你投入一分錢,就能在你們村裏建起一所學校。何樂而不為呢?”
“我的確需要您的幫助,但這所學校,我想自己投資。”歸無豔十分堅定地回答道。
看著她如此堅毅的神情,徐三水知道,這是她自己的抉擇,也不便再說什麼,喟然長歎一聲之後,叫來服務生,結賬離開了。
他們離開的時候,餐廳裏的音樂換成了《假行僧》,崔健那沙啞的聲音頓時響徹每一個角落。聽著這旋律,歸無豔竟莫名的有些傷感,或許,那歌詞中所寫的“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引起了她對某些事情的回憶。
回到唯我居,夜已經黑透了,但唯我居下麵的大排檔裏,依如往常,燈火通明,食客們吆五喝六地行著酒令。夜夜如此,一直到淩晨兩三點鍾才會結束。歸無豔心裏哀歎了一聲,走上樓梯,走進自己的房間裏。
有煙火的地方才能稱之為家,但同樣的,有煙火的地方,總是充滿著無際的喧鬧。
進入房裏,歸無豔沒有開燈,她就坐在黑暗中,回憶與徐三水見麵的情景。徐三水說得很對,憑著黃四海對她的賞識,隻要她開口,黃四海一定會欣然同意,在她的家鄉捐助建起一所希望學校的。歸無豔不清楚,徐三水知不知道,黃四海與她談話的事情。但顯然的,現在她開口求助,那關於為他生孩子的事情,自己能否理直氣壯地做出拒絕呢?
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這就是人情社會。
歸無豔雖很感激黃四海對自己的關照,正是在後者的關照下,她的銷售業績才一躍而上。但那隻是工作上的關照,歸無豔不願把工作與生活混為一談。
在村子裏建起一所希望學校,是她讓家人在村裏被人看得起的心願。這個願望,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實現。但問題是,自己來實現,這三十萬塊錢該如何來籌齊?那該需要多長時間?
徐三水說,隻要她籌到五萬塊錢,他就有辦法,讓這五萬塊錢變成三十萬。徐三水也說了他的辦法:投資股票。但股票這東西,就如賭牌一樣,誰能保證十拿九穩?
可是,這似乎是目前最快的集資辦法了。除了這,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但即便是這五萬塊錢,她又該如何籌集?歸無豔陷入了毫無頭緒的思索之中。
過了許久,她想打電話給母親。這個時候,她想得到母親的支持和理解,哪怕是母親在言語中的一個暗示。可是,當她撥通了電話之後,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向母親開口。
“喂,是五妮嗎?”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顯得十分遙遠,好像是剛剛睡醒一樣。
“媽,是我,”歸無豔說,她剛想對母親說“我是無豔”,但轉念作罷。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有睡?”母親停頓了一下,“是有什麼事情嗎?”
“沒,沒有。”歸無豔說。這才剛過九點鍾,深圳的夜晚還沒有真正開始呢!她想給母親這樣說,但母親沒有來過這裏,又哪能知道深圳這裏的生活規律呢。在老家,在大別山區,每當冬季來臨,山區裏便冷得要命,無法禦寒的村民們,在吃過晚飯後,也隻能早早地上床睡覺,在被窩裏度過漫長的一夜。
“媽,我給您買了一件羽絨服,今天寄回去了,後天,您就可以收到。”
“花那個錢幹什麼呢?”話雖如此,母親的腔調聽起來充滿了欣慰。“你還好吧?”
“好,好著哩。”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我與你爸好幾年都沒有見過你了。今年過年,你會回來嗎?”
“這個,”歸無豔猶豫了一下,“恐怕今年還不行,”接著,她下定了決心似的,對母親說道,“明年,明年我一定會回去,到時候,好好地陪陪您與爸。”
“回不回來先不說,但你一個人在外生活,要懂得照顧自己。”母親歎了一口氣,“我與你爸這輩子都沒什麼本事,距離你也遠,你要是有什麼事情,也隻能自己照顧自己了。”
“媽,我知道,我過得很好。”歸無豔回答道,“好了,您早點休息吧,我就是想給您說一聲,羽絨服已經寄回去了。”
電話掛斷後,沉默又一次籠罩了過來。歸無豔側耳聆聽了一會兒,沒什麼變化:外麵喧鬧成災,而房間裏沉默得令人窒息。
生活有無限可能,但選擇了一種,隻能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要一個人麵對沉默與孤寂,在搬出商行的宿舍時,就已經注定了這種局麵。
這種生活歸無豔依舊要一個人繼續麵對下去。
做出了選擇,就不能後悔。
眼前,就有多種選擇擺在她的眼前。
給我生個兒子,無論你有什麼條件,隻要我能做到,就一定滿足你。黃四海如是說。
隻要你開口,憑著黃總對你的賞識,一定會在你們村裏捐助建一所希望學校的。徐三水邊抽煙,邊這樣告訴她。
我要憑自己的努力,把這所學校建起來。
既然要選擇,歸無豔告訴自己,就要做一個大家心悅誠服的選擇。事實上,她已經做出。隻是,又有誰會對她心悅誠服呢?
作家楊絳說:走好選擇的路,別選擇好走的路。
歸無豔選擇了一條不好走的路,可是,她能走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