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並非是想忘就能忘得了的,有些人更是如此。隨著春運漸漸進入高潮,春節越來越近了。而這個春節似乎有些瘋狂,大多數外來勞務工都選擇了返鄉過年。丁秋生也是如此。他回去的前一天下午,歸無豔剛剛下班,他就高高興興地找到她,炫耀地舉著兩張火車票,說道:“你不知道,為了訂這兩張票,我花費了多少時間,動用了多少人!”
歸無豔白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春運,一票難求,這消息網絡、報紙、電視等所有的媒體,都是鋪天蓋地的。天藍藍珠寶商行也有些銷售員,準備回家過年,一大早連妝也不化,就坐在櫃台裏,不停地打電話,或是在網絡上不斷地刷屏。但從她們口中聽到的消息,都是不斷地罵娘,罵這狗日的訂票係統。
“今年九月份,我單位裏新招聘了一批小女生,有五六個人吧。我提前一個月就給她們講了,讓她們給我訂火車票。每天一上班,她們就坐在電腦前,不斷地刷屏,總算刷到了這兩張臥鋪票。”丁秋生得意地說,“我一直就說吧,皇天不負有心人,隻要自己不放棄,就一定能訂到票的。現在,你相信了吧。”
“你這種行為,算不算是公器私用呢?”歸無豔揶揄地說道。
丁秋生抓了抓腦袋,嘿嘿一笑,“這也算不上是公器私用,”他為自己辯解道,“這些小女生,都是剛從學校畢業出來的,不懂得外來務工人員的辛苦。我這樣安排她們,也是為她們著想。”
“狡辯。”
“這怎麼能算是狡辯呢?”丁秋生說,“你想想,訂票多難呀,有許多勞務工,要排幾天幾夜的隊,都買不到回家的車票。可這些學生呢?她們從學校放假回去,都是訂的團體票,根本就不知道,回家的艱辛。我讓她們訂票,也是出於一番苦心,隻有這樣,她們才能更深入地了解勞務工的不易。這樣,在以後的工作中,才能夠更好地樹立起為民服務的使命感。”
歸無豔又說:“你這個大科長,回家也要坐火車?怎麼不坐飛機,或是開車回去呢?”
“開車回去路途遙遠,著實太危險了。”丁秋生回答道,“坐飛機又太招搖了。還是乘火車好,又安全又舒適。”
“可你不是一個人嗎?怎麼訂了兩張票?”歸無豔疑惑地望著他。
“哦,你看我。”丁秋生猛地一拍腦袋,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一直忙著訂票,竟然把這事情忘記說了。我媽媽打電話給我,要我一定帶女朋友回家過年。我媽一定是想媳婦想瘋了。不過,老人家的心情我是能夠理解的。你也知道,如今我是老大不小了,在我們那裏,像我這種年紀的人,孩子都會打醬油了。我想你也不會反對的,所以,就連你的票也一起訂了。你不會不同意跟我回去吧?”
“你……”歸無豔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見過無恥的,沒見過無恥得如此過分的人。“我……我什麼時間說跟你回去了?”
“你看我們現在的關係,不都是早晚的事情嘛。再說了,醜媳婦也難免要見公婆,你又這麼漂亮,還害怕什麼!”
“我什麼時間答應過做你的女朋友了?”歸無豔覺得自己的臉都在漲紅了。
“你生氣了?對不起,是我不對,應該早點給你商量的。”丁秋生轉為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突然,歸無豔想到了一個問題,不由得脫口而出道:“不對,現在都已經實行實名製車票了,訂票需要身份證號才能訂到,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證號的?”
“這……這……”丁秋生顯然沒有想到歸無豔會問這個問題,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他囁嚅了大半天,才說:“這是個秘密,我不能告訴你。”
“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稀罕知道。”話雖如此,歸無豔還是對誰把自己的身份證號透露給丁秋生的,還是一清二楚。學姐李冰,對,肯定是她。她與丁秋生是同學,又想方設法撮合歸無豔和丁秋生。對於這些,歸無豔原本該持有感激之情的,可她對學姐在沒有經過自己允許的情況下,就把自己的身份證號碼告訴給別人,多少還是有點生氣。
或許是發覺了歸無豔的臉色突變,或許是感到自己做了虧心事一樣,丁秋生的聲音小了許多。“那——跟我回家的事情,你看?”他不確定地問。
“想都別想。”歸無豔不再有好語氣。她轉身離開了他,邊走邊扔下這麼一句話:“讓陳美琪跟你回去吧!”
丁秋生徹底愣住了。像一隻木雞,呆呆地站了許久,臉一陣紅一陣青。
丁秋生沒有想到,一直以為做得十分隱秘的事情,到頭來還是被歸無豔知道了。
丁秋生回去了,令歸無豔感到意外的,是他一個人回去的,陳美琪沒有隨他回去見父母。歸無豔從銀行卡裏取出一千塊錢,把它還給陳美琪時,陳美琪非常坦然地接受了。
“我聽說,丁秋生回去了,”望著陳美琪那張老練和聰明的臉,歸無豔無法理解,為何會對陳美琪說這些。但她卻像無法控製自己似的,“我還聽說,他的父母非要讓他帶著女朋友回去。”
陳美琪的臉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擠出一抹笑容,“哦,”她把這個字的聲音拖得很長,“那你怎麼沒有跟他回去呢?”
“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歸無豔的話語裏沒有絲毫感情,好像對於她和丁秋生這段“戀情”,從來都沒有任何可以值得留戀的似的。同時,她還包含著另外一層含義,那就是向對方宣稱,這個男人我不在乎,如果你想與他在一起,就請悉聽尊便。
隻是,她沒有注意到,陳美琪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這個性格溫柔體貼的廣東女孩,骨子裏存在著一種天然的驕傲。她感到這種驕傲正在被別人侵犯,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一束危險的火苗在她心底開始燃起。
顯然,歸無豔並沒有意識到這些。她離開陳美琪時,臉上帶著無所謂的嬉笑表情,似乎是在向對方宣告,你不在乎我們之間的感情,我也就沒什麼值得遺憾的。
歸無豔萬萬沒有想到,她的這種挑釁似的表情,在不久的將來,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
從那天開始,歸無豔總感到身邊多了一雙眼睛在窺視她,無論她幹什麼,在什麼地方,那雙眼睛都緊緊地,片刻不離地跟著她。
一年前那種恐懼的感覺,又一次湧上心頭,火辣辣地如針刺一般。
這種感覺常常讓她因為希望即將實現而緊張興奮的同時,又坐臥不安,就連睡覺時也常常被驚醒過來。以前,她的夢境十分單調,大多是被別人欺侮或是與姐姐們嬉戲的場景,但現在又多了一種模糊不清的東西摻雜其間。而每當她睜大眼睛,探出腦袋要把這東西看清時,她又會被另外一種巨大的黑暗覆蓋其中。那黑暗沉重得令人窒息,她會產生一種往時所沒有過的恐懼感。
希望即將實現時的美好激蕩著她的內心,看到自己購買的股票,每天都以直線上升的狀態,達到漲停的限製,她心裏抑製不住的高興。每隔兩天,徐三水都會打一次電話,告訴她如今離夢想又近了一步。與所有女孩不同,她並不是特別關注錢財,否則,當黃四海要向她開出一張可以無限止兌現的支票時,她會毫不猶豫地答應。而現實是,每個月所到她手裏的錢,她所留下隻是勉強夠生活所需。對她來講,錢財並不在多,隻要能活下去就行,哪怕是苦行僧式的生活也無所謂。實際上,她過的就是那種生活。工作努力,下班之後,幾乎把全部時間都用在了閱讀之上(去圖書館借書隻要在規定時間內歸還,根本就不需要費用)。而對於吃飯,如果沒有與別人的約定,她自己會下廚,簡單地下一碗麵,或者是燒個青菜。這樣的生活,用到錢財的地方著實不多。隻是,當一種家族興起的希望擺在她麵前,並且像罌粟一樣牢牢地盤踞在她的心頭,對於錢財的需求她才開始強烈起來。可她從小所接受的教育,讓她深深了解,即便是麵對金錢,也要使用正當手段獲取,任何不受束縛的欲望都將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所摧毀。所以,即便是未來讓她想入非非,她卻沒有被衝昏頭腦,在通往這種實現希望的路上,仍然是按部就班地努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