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黃太太穿著一件潔白的羊毛衫,那種白純潔得容不下一丁點兒雜色。看到歸無豔,她快步走了過來,雖然她們之間的距離也不過就是幾步路而已,臉上向來客露出親昵的笑容。
“無豔妹妹,趕緊過來,我帶你參觀一下。”說完,便拉著歸無豔的手,向餐廳旁的樓梯走去。這時,司機小張也走進了屋裏,歸無豔看到,他對這一切仿佛早已習以為常,他坐在客廳裏的一張沙發裏,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那台掛在牆壁上的六十寸的電視。
二樓是臥室,一共是一大兩小三間臥室。小臥室是相對大臥室而言的,相比歸無豔在唯我居的租房,仍然大了許多。黃太太說,這兩間臥室大多都用來招呼客人用的,現在大家都熟識了,成為朋友了,以後可以隨時過來做客,可以住在其中的任何一間。穿過臥室,是一個小型客廳。與一樓的客廳相比,這個客廳小了一些。不過,按沙發的擺放,也能夠容納下五六個人寬寬敞敞地在此休息聊天。
三樓是休息兼辦公區。休息區裏,擺滿了形式各樣的健身器材。所謂的辦公室,是一個比較大的書房,三麵牆的書架直頂天花板,每一層書架上都整齊地塞滿了書。歸無豔看到,每一本書脊上都貼有編號,可以看出,主人對每一本書都充滿了感情。從這些書裏,歸無豔似乎明白了,黃四海與別的老板最大的區別之處。三樓上去,四樓是一個小型空中花園。花園裏擺了五六張竹製的圓桌,每張圓桌周圍是四張藤椅。
“偶爾,這裏會舉辦一些小型的晚會,”黃太太介紹道,“也歡迎你有機會來參加。”
她們在其中的一張圓桌旁坐下。
“那個房間,”黃太太指著書房一側的小臥室,剛才,歸無豔已經參觀,從裏麵的布置來看,這應該是他們為孩子設計的。“到現在還沒有人住過,每次路過那裏,我心裏都極不好受。我知道,四海也是如此,隻是他不肯說出口而已。”
黃太太的話語裏充滿了辛酸,歸無豔仿佛明白了,這次被邀前來的目的。
歸無豔沒有說話。在黃太太的敘述中,她慢慢了解了她與黃四海之間的感情往事。
黃太太說,她這一生最大的幸運就是成為黃四海的愛人。她與黃四海是同一個鄉鎮的人,二人從初中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學。那時間讀書的人太少了,一個家庭裏如果出了一名高中生,是多麼光榮與驕傲的事情啊。到了高中,原來的同學基本上沒有了,而每個月底從縣城返回鄉鎮、又從鄉鎮前往學校近兩百裏的路程,使他們的關係比同學更進了一步。考大學的時候,他如願以償地考上了重點大學,而她隻考上了一所衛校。畢業後,她進了縣醫院當一名護士,而他又考上了研究生,繼續攻讀碩士、博士。隨著他的學問越來越高,她心裏的恐懼也日益增加。他現在是博士了,一分配工作就是在大學裏當教授,最起碼也是一名副教授,他還會看得起她這麼一個縣城的小護士嗎?或許,他現在仍堅持著同她書信往來,隻不過是出於同學之誼罷了。而他的心裏,或許根本就沒有想過,同她這麼一個小護士發生感情……
每次想到這些,她總是止不住地流淚,緊緊地抱著被子,直到壓得胸口喘不過氣來為止。
她也曾經常提醒自己,工作要緊,不要考慮那麼多了。但不知為什麼,每次從醫院門口的值班室走過時,她都不自覺地看向值班室門口的那塊小黑板,看那上麵的名單裏有沒有她的名字。如果有她的名字,那就一定是他來信了。直到有一日,他突然出現在縣醫院門口,傳達室的那位老值班員用擴音喇叭把她喊出去。他問她,我已經分配在省城的一所大學裏了,你願意嫁給我嗎?如果願意,我們現在就去登記,年底就結婚。她說,她記不得當時是怎麼回答他的了,隻記得那個下午,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知了在樹上不停地為他們唱著樂歌。
半年後,她成為他的新娘。雖然每個周末,她都要往返於縣城與省城之間,但她從沒有感覺到累。生活中,他們也有過爭吵,但每次爭吵,她的心裏都被一種甜蜜充斥著。她說,他是愛她,才會那樣凶她。如果他對她沒有那麼深的感情,他對她就會像對待一個普通的同事一樣,充滿禮貌,但那樣又怎麼能做夫妻呢。夫妻啊,就是這樣,凶得越很,愛得就越深。
歸無豔捂著嘴幹咳了兩聲,她沒有真正戀愛過,不能體會到黃太太的這種感覺,不過,從對方臉上呈現的幸福光芒來看,她想,這或許就是真的愛情了。
黃太太繼續往下說。沒過多久,黃四海的父親去世了,他說要下海。她沒有阻止他,她知道他對做生意是多麼的有激情啊。她隻提了一個要求,就是要讓她跟著他。“我不怕吃苦受累,隻要能與他在一起,再苦再累,我也願意。”她說。在做生意上,他的確有天賦,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建立起了自己的商業王國。但這些對她來講,都不太重要。“愛一個人,就要給他生個孩子。”她說。隻是,這時她卻絕望地發現,無論她多麼努力,她的肚子始終不見動靜。
“這十多年了,各種醫院也都看過了,各種偏方也試過了,都沒有用。”說這句話的時候,黃太太的雙眼紅紅的,讓歸無豔的心也不由得一陣酸楚。她說,自己很清楚這件事給丈夫帶來的痛苦有多深,隻是,他從來沒有在她麵前顯現過。隻要能給他生個孩子,無論什麼樣的條件她都會答應。
說到最後,她緊緊地拉著歸無豔的手,雙手不停地顫抖著。歸無豔知道,黃四海一定給她講了對自己說過的事情,但她卻真的不能給她任何的許諾。
就在這個時候,黃四海在下麵大聲宣稱飯菜已經準備妥當,歸無豔與黃太太之間的談話,也告一段落。
不得不說,黃四海燒的飯菜果真是非同一般,歸無豔甚至感到這是她有生以來,吃得最舒服可口的一次。但那天的黃家之行,最讓她難以忘懷的卻不是黃四海燒的飯菜,那誠然令人難忘,但那種難忘就好像母親對子女的愛一樣,子女都會感到母親很愛自己,但真的要說出是如何個愛法,卻又說不出來。到現在,歸無豔甚至已經記不起黃四海燒的是什麼菜了,她隻是感覺他燒的菜很好吃很好吃。
但黃太太對她說的話,卻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她說話時的神情,她撫摸著她的雙手時的顫抖,都像一枚銳利的鐵錐,牢牢地釘進了她的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