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苦笑道多財難中求助 逍遙為急使忙裏偷閑(3 / 3)

原來玉芬自鵬振去後,心裏寬了一小半,以為他是常在外麵應酬的,哪一界的熟人都有。他到了天津去,不說他自己,就憑他父親這一點麵子,人家也不能不告訴他實話的。他打電話回來,說沒有問題,大概公司要倒的話,總不至於實現。於是放了心,安然睡了一覺。及至次日清晨,睡得蒙蒙矓矓的時候,忽然電話鈴響,心裏有事,便驚醒了,以為必是鵬振打來的長途電話。及至一接話時,卻是王幼春打的電話,因問道:“你這樣早打電話來,有什麼消息嗎?”王幼春道:“姐姐,你還不知道嗎?萬發公司倒了。”玉芬道:“什麼?公司倒了,你哪裏得來的消息?”王幼春道:“昨天晚上兩點多鍾,接了天津的電話,說是公司倒了。我本想告訴你的,一來恐怕靠不住,二來又怕你聽了著急。反正告訴你,也是沒有辦法的,所以沒有告訴你。今天早上,又接到天津一封電報,果然是倒閉了。”玉芬聽了這話,渾身隻是發抖,半晌說不出話來。那邊問了幾聲,玉芬才勉強答道:“你……你……你還給我……打……聽打聽吧。”掛上電話,哇的一聲,便吐了一口血。電話機邊,有一張椅子,身子向下一蹲,就坐在上麵。老媽子正在廊簷下掃地,見著玉芬臉色不對,便嚷了起來,秋香聽見,首先跳出房來。玉芬雖然暈了過去,心裏可是很明白的,就向她們搖了幾搖手。秋香會意,就不聲張,因問道:“少奶奶,你要不要上床去躺一躺呢?”玉芬點了點頭。於是秋香和老媽子兩人,便將她挽上床去。秋香知道她有心事,是不睡的了,將被疊得高高的,放在床頭邊,讓她靠在枕上躺著。玉芬覺得很合意,便點了點頭。秋香見她慢慢地醒了過來了,倒了一杯冰開水,讓她漱了口,將痰盂接著,然後倒了一杯溫茶給她喝。玉芬喝了茶,哼哼兩聲,然後對她道:“吐的血掃了沒有?”秋香道:“早掃去了。”玉芬道:“你千萬不要告訴人,說我吐了血,人家知道,可是笑話。你明白不明白?”秋香道:“我知道。王少爺也許快來了,我到前麵去等著他吧。他來了,我就一直引他進來就是了。”玉芬又點了點頭。秋香走到外麵去,不多一會兒,王幼春果然來了。秋香將他引來,他在外麵屋子裏叫了兩聲姐姐。玉芬道:“你進來吧。”王幼春走了進來,見她臉色慘淡,兩個顴骨,隱隱地突起來。便道:“幾天工夫不見,你怎麼就憔悴到這種樣子了?”玉芬道:“你想,我還不該著急嗎?你看我們這款子,還能弄多少回頭呢?”王幼春道:“這公司的經理,聽說已經在大沽口投了海了,同時負責的人也跑一個光,所有的貨款,在誰手裏,誰就扣留著,我們空拿著股票,哪裏兌錢去?”玉芬道:“照你這樣說,我們所有的款子,一個也拿不回來了嗎?”王幼春道:“唉!這回事,害得人不少,大概都是全軍覆沒呢。”玉芬聽到,半晌無言,垂著兩行淚下來道:“我千辛萬苦攢下這幾個錢,現在一把讓人拿了去了,我這日子怎麼過呢?”說畢,伏在床沿上,又向地下吐了幾口血。秋香喲了一聲道:“少奶奶你這是怎麼辦?你這是怎麼辦?”說著,走上前一手托了她的頭,一手拍著她的背。玉芬道:“你這是怎麼了?把我當小孩子嗎?快住手吧。”說著,便伏在疊的被條上。王幼春皺眉道:“這怎辦?丟了錢不要鬧病,趕快去找大夫吧。”玉芬搖了一搖頭道:“快別這麼樣!讓人家聽見了笑話。誰要給我嚷叫出來了,我就不依誰。”王幼春知道他姐姐的脾氣的,守著秘密的事,不肯宣布的;而且為了丟錢吐血,這也與麵子有關。她一時心急吐了兩口血,過後也就好了的,用不著找大夫的了。因道:“那麼,你自己保重,我還要去打聽打聽消息呢。我們家裏,受這件事影響的,還不在少處呢。姐夫不是到天津去了嗎?他也許能在哪方麵,打聽一點真實消息,找一個機會。”玉芬聽說,她那慘白的臉色,立刻又變一點紅色,咯咯笑上一陣說道:“他能找一點機會嗎?我也是這樣想呢!”王幼春一看形勢不對,就溜了。剛才到了大門口,秋香由後麵驚慌驚張地追了上來,叫道:“王三爺,你瞧瞧去吧,我們少奶奶不好呢。”王幼春不免吃了一驚,就停了腳問道:“怎麼樣,又變了卦了嗎?”秋香道:“你快去看吧,她可真是不好。”王幼春也急了,三腳兩步跟她走到房內,隻見玉芬伏在疊被上,已是不會說話,隻有喘氣的份兒。王幼春道:“這可是不能鬧著玩的,我來對她負這個責任,你們趕快去通知太太吧。”秋香正巴不得如此,就跑去告訴金太太了。一會兒工夫,金太太在院子裏就嚷了起來道:“這是怎麼樣得來的病?來得如此凶哩。”說著,已走進屋子裏來,看見玉芬的樣子,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呀了一聲道:“果然是厲害,趕快去找大夫吧。”身邊隻有秋香一個人可差使,便道:“糊塗東西!你怎麼等少奶奶病到這樣才告訴我哩?到前麵叫人坐了汽車找大夫去吧。不論是個什麼大夫,找來就得。”王幼春道:“伯母,也不用那樣急,還是找一位有名的熟大夫妥當一點,我來打電話吧。”王幼春到外麵屋子裏打了一個電話。好在是早上,大夫還沒有到平常出診的時候,因此電話一叫,大夫就答應來。不到十五分鍾的工夫,就有前麵的聽差,把梁大夫引進來。這時,家中人都已知道了,三間屋子,都擠滿了人。王幼春也不便十分隱瞞,隻說是為公債虧了,急成這樣的。金太太聽到起病的原因,不過是如此,卻也奇怪。心想,玉芬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人,就是公債上虧空兩三千,也不至於急到這步田地。讓大夫瞧過之後,就親自問梁大夫,有什麼特別的病狀沒有?大夫也是說,不過受一點刺激,過去也就好了。金太太聽說,這才寬了心。一直等大夫去後,王家又有人來看病,金太太才想起來了,怎麼鬧這樣的厲害,還不見鵬振的影子?這也不用問,一定是在外麵又做了什麼壞事。玉芬本來在失意的時候,偏是他又置之不顧,所以越發急起病來了。因此金太太索性裝著糊塗,不來過問。玉芬先是暈過去了,有一小時人是昏昏沉沉的,後來大夫紮了一針,又灌著喝下去好多葡萄糖,這才慢慢地清醒了。清醒了之後,自己又有些後悔,這豈不是讓人笑話?我就是那樣沒出息,為了錢上一點小失敗就急得吐血。但是事已做出去了,悔也無益。好在我病得這樣,鵬振還不回來,他們必定疑心我為了鵬振,氣出病來。若是那樣,比較也有點麵子,不如就這樣賴上了。本來鵬振也太可惡,自己終身大事相托,巴巴讓他上天津去,不料他一下車,就去聽戲,也值得為他吐一口血。如此想著,麵子總算找回一部分,心裏又坦然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