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燕市書春奇才驚客過 朱門憶舊熱淚向人彈(2 / 3)

過了幾天,已是新年,我把那副對聯貼在書房門口。我的朋友來了,看見那字並不是我的筆跡,便問是哪個寫的?我抱著逢人說項的意思,隻要人家一問,我就把金太太的身世,對人說了,大家都不免歎息一番。也是事有湊巧,新正初七日,我預備了幾樣家鄉菜,邀了七八個朋友,在家裏盡一日之樂。大家正談得高興的時候,金太太那個兒子,忽然到我這裏來拜年,並且送了我一部木版的?唐宋詩醇?。那小孩子說:“這是家裏藏的舊書,還沒有殘破,請先生留下。”他說完,就去了。我送到大門口,隻見他母親的媽媽爹在門口等著呢。我回頭和大家一討論,大家都說:“這位金太太,雖然窮,很是介介,所以她多收你三四塊錢,就送你一部書。而且她很懂禮,你看她叫媽媽爹送愛子來拜年,卻不是以尋常人相待呢。”我就說:“既然大家都很欽佩金太太,何不幫她一個忙?”大家都說:“忙要怎樣幫法?”我說:“若是送她錢,她是不要的,最好是給她找一個館地。一麵介紹她到書局裏去,讓她賣些稿子。”大家說:“也隻有如此。”又過了幾天,居然給她找到一所館地。

我便親自到金太太家裏去,把話告訴她。她聽了我這話,自然是感激,便問:“東家在哪裏?”我說:“這家姓王,主人翁是一個大實業家,隻教他家兩位小姐。”金太太說:“是江蘇人嗎?”我道:“是江蘇人。”金太太緊接著說:“他是住在東城太陽胡同嗎?”我道:“是的。”金太太聽說,臉色就變了。她頓了一頓,然後正色對我道:“多謝先生幫我的忙,但是這地方,我不能去。”我道:“他家雖是有錢,據一般人說,也是一個文明人家。據我說,不至於輕慢金太太的。”金太太道:“你先生有所不知,這是我一家熟人,我不好意思去。”她口裏這樣說,那難堪之色,已經現於臉上。我一想,這裏麵一定有難言之隱,我一定要追著向前問,有刺探人家秘密之嫌。便道:“既然如此,不去也好,慢慢再想法子吧。”金太太道:“這王家,你先生認識嗎?”我說:“不認識,不過我托敝友輾轉介紹的。”金太太低頭想了一想,說道:“你先生是個熱心人,有話實說不妨。老實告訴先生,我一樣的有個大家庭,和這王家就是親戚啦。我落到這步田地……”說到這裏,那頭越發低下去了,半晌,不能抬起來。早有兩點眼淚,落在她的衣襟上。這時,那個老婦人端了茶來。金太太搭訕著和那老婦人說話,背過臉去,抽出手絹,將眼睛擦了一擦。我捧著茶杯微微呷了一口茶,又呷二口茶,心裏卻有一句話要問她,那麼,你家庭裏那些人,哪裏去了呢?但是我總怕說了出來,衝犯了人家,如此話到了舌尖,又吞了下去。這時,她似乎知道我看破了她傷心,於是勉強笑了一笑,說道:“先生不要見怪,我不是萬分為難,先生給我介紹館地,我決不會拒絕的。”我道:“這個我很明了,不必介意。”說完了這兩句話,她無甚可說了,我也無甚可說了。屋子裏沉寂寂的,倒是胡同外麵賣水果糖食的小販,敲著那銅碟兒聲音,一陣陣送來,我又呷了幾口茶,便起身告辭,約了過日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