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死過去了,他已經受到懲罰,放開他吧,你們瞧,他有王族的玉牌。”她說道。
夜幕快降臨了。天色已經相當昏暗,再過一會兒就會幾乎辨不清道路了。嬋娟穿好衣服,將他放到馬背上,牽著馬走回東皇神廟去。
永遠懷著慈悲的大祭司寬懷地接受了他,為他診脈敷藥。
嬋娟在一旁呆呆地望著大祭司細致的動作,一邊凝視著熊光結實的身體,英俊的臉,那臉上濃密烏黑的胡須更襯托出他堅強的性格和毅力。她一想起這個男子可能清楚地看見過她赤裸的胴體和肆無忌憚的淫舞,就羞愧不安。此時的她,憤怒之情早已消失,有的隻是內心的一絲莫名的溫存和憐憫。她的臉上暈紅著,有些燒燙。
“我累了。”她對大祭司輕聲地說道,低下頭,轉身悄然而去。
“我是無意的,真的,我隻是想找到那隻被我射中的大雁……”蘇醒過來的熊光誠惶誠恐地說道。
“我相信你,朋友。”大祭司說道,“若不是娟兒救下你,恐怕你此刻不是暴屍桑林也要殘廢終生了。”
“娟兒?她是誰?我得謝謝她。”
“她就是那天主持慶典的巫女之一嬋娟姑娘。”
“但求她能原諒我的過錯。”
“她會原諒你的,安心休息吧。”
5、
當大祭司走出去時,太陽已爬上老高老高了
“你們將大廳再精心布置一下,看還有沒有不妥當的。”他吩咐仆人和眾祭司巫女們說。
要知道,今天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日子。因為新上任的令尹大人要來神殿祭拜東皇和先祖。這種事情對於年邁的大祭司來說是見得多了。但今天不同,那是因為這位新任令尹是考列王最親近的朋友,是考烈王最寵愛的貴妃的兄長,並身兼國都的首席祭司職位。
由於戰報頻傳,秦軍正不斷地向這個方向迅速推進。雖然秦軍要攻到這裏必須渡江,而楚國有非常強大的水師,麵對來自北方的強敵,還有取勝的可能。但此處是楚國南方重要邊塞,是楚國南轍的必由之路,是他們得以喘息的咽喉,一旦這一帶被秦軍攻破,楚國也就斷了後路,離末日也就不遠了。所以考烈王必須委派他最信賴的人來掛帥,統領十萬軍馬以加強這裏的防備,以及行政運作。所以對於這位新上任的令尹大人伯雷來說,這一遠在邊地的冊封並非壞事,而是委以重任,實權在握。
就在這時,一聲尖厲的號聲破空而起,表明令尹大人的隊伍已經來了。隻見一隊全幅武裝的士兵一路小跑,在神殿麵前的廣場上排成整齊的隊型。他們的盔甲外麵披著紫色的大袍,青銅的頭盔閃亮著金色的光芒,上麵插著孔雀的羽翎。這就是儀仗隊了。一時號聲大作,鼓聲隆隆。走在最前麵的是擎旗的邊城衛戌部隊,隊旗上繡著騰空翱翔的鳳鳥。緊接著是手持戰戈和盾牌的步兵和騎士,組成嚴密的隊形一路而來,這華麗的陣容像蘊含著難測的奧秘和可怕的殺機。
其後,便是令尹大人的車隊了。隻見馭手身佩有著華美劍鞘的鋒利長劍,車上站著手持弓箭的射手,戰車作三輛一排前進,前後共二十多排之眾,其氣勢可想而知。正中的車上坐著令尹大人伯雷,兩旁及其前後是各文職大臣、軍事將領、武士和士師。
這個不可一世的莊嚴肅穆的場麵,不由地使人想起當年楚軍征伐巴蜀、百越,稱霸七雄的情景,那時他們是何等強大,何等威風,甚至邈視周王朝的無上權威,擊滅了周昭王的六師精銳,斬周昭王於滾滾漢水之間,使中原大地無不為此膽戰心驚。他們就像雄鷹一般撲向平原和山穀,象大鵬一樣戰無不勝,一鳴驚人,雄圖天下大業。那如火的熱情,磅礴的氣勢仍曆曆在目。
伯雷威嚴地坐在戰車上,筆直不動,雙目烔烔有神,身著作為王國首席祭司的朱紅長袍,頭戴戰盔,身佩長劍。他約莫四十來歲的臉上有著一種少年得誌的傲慢和冷酷,透露出一種不容反駁的堅強意誌和專橫。
車隊在神廟的台階前停下了,眾人下車都侍立兩旁,等候令尹大人下車上殿。隨著千夫長一聲號令,在隊伍整齊之後,整個世界似乎忽然一片沉靜,令尹大人環顧四周,在衛兵護佑下緩緩步下戰車,大祭司忙迎上前來,引著伯雷在樂隊的一片讚歌聲中默默地登上通向神殿的台階。
在大殿的門口,眾祭司巫女們向伯雷鞠躬行禮致意。伯雷冷漠地將手中的法杖遞給大祭司,大祭司畢恭畢敬地趨向前來,深深地吻了吻它。伯雷就在人們這樣的簇擁下向聖壇下拜,於是香霧飄蕩於神殿之中,一派祥和之氣。侍從抬上一頭宰好的肥豬放到聖壇上,作為犧牲。他們同時向東皇太乙——楚國當時的最尊神頂禮,還有瑞瑣、祝融和鬻熊等列祖,並同聲向他們祈禱。嬋娟演奏編鍾,與巫女們一起奏響神樂。
這幾日來,除了大祭司不時地探問熊光的傷情外,嬋娟一直都在細心地照料著他。他的形象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腦海之中,縈繞不去,常使她為此感到苦惱萬分。此刻,她心不在焉地敲擊著編鍾,心裏依舊在回憶那日祭奠高謀女神的歡樂場景,那種瘋狂使她陶醉。那高高豎起在大地上的象征物,也使作為處女的她深深地向往。同時她又想起了那個冒失的熊光,他的闖入最初使她感到羞辱和憤怒,因為他窺探了她們的秘密,尤其是她們坦露的肉體與情欲激蕩的秘密,不僅如此,他的這一行為也是對神靈的巨大侮辱,她害怕從此災難會降臨在她們的身上。她仿佛聽見了老巫婆的詛咒,她相信他和自己都將麵臨可怕的懲罰。但不知為什麼,她不能拒絕內心的呼喚,她完全不懂,她不知道,不知道其中的原由,她總覺得——憑著她作為巫女的那種不由尋常的感覺——好像他與她之間將有著某種不可言喻的契機,迫使他們不由自主地走入傳說中去。她感到將有某種命運的糾葛發生在他們之間,她不願,她不敢,但又是那樣充滿了渴望。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她發覺大祭司犀利的目光正瞪視著她,便趕忙修正了自己的姿式,收回了散漫的目光,小心地投入到演奏中去。一時,莊嚴的優美的音樂響徹了神殿,吟誦出的祈禱聲,也高聲地唱出了他們共同的心願:
“在聖主和先祖的祭壇上,我們獻上肥壯的犧牲,求您們賜福給這塊美好的穀地和虔誠的人民,給我們以抵禦異族侵擾的力量,永保我們的家園,永保我們先祖的光榮。”
眾人都跪拜在地上,整個大廳空曠、森嚴。金案上,蠟燭昏燃。
祭拜完畢後,眾人都起身侍立兩旁,等待著伯雷說話。
伯雷對每一位祭司和巫女進行了慰問,他們每人都收到了伯雷賞賜的禮物一份。
當伯雷走到嬋娟麵前的時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因為,如此豔美的姿容使他的心感到了巨大的震動,但他的表情仍舊鎮定自若,他要以令尹大人的威儀來使這位以溝通神靈與俗世為天職的女子服懾於他的烔烔目光之下,這樣,隻要他一伸手,這朵脆弱的花就會被輕易折下,這隻哀憐的小鳥就會自己飛入他的金絲鳥籠,在他的懷中顫顫兢兢。然而,當嬋娟那如水一樣冷靜的目光像一道寒流刺穿了他的靈魂時,他還是忍耐不住地側身猛一揮手,高聲吒道:
“給我燈!”
他的目光仍緊緊地停留在嬋娟的臉上,嬋娟於是把目光收回,注視著腳下的地麵。在他的不容置疑的目光麵前,嬋娟感到了一絲驚懼和羞怯。而她如此垂首而立的身姿,在伯雷眼中卻更見風韻了。
侍從對於伯雷大人要燈的旨意驚慌失措,因為這是伯雷最心愛的一種物品,是當年巴人進貢給楚王的,曆經三代,後由考烈王轉賜於伯雷,因此有著特殊的意義和價值。
侍從飛身上馬,速去速回,就因為伯雷一時的心血來潮!打造這樣一隻銅燈已耗上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多少被征服者的生命,如今為滿足令尹大人慷慨的虛榮和邪惡的欲念,又要添上幾多人的傷心淚。這又能怪誰呢?是美色的誘惑力?是權力的專橫跋扈?抑或是善良人們的軟弱和無知?
侍從終於為伯雷取來了這隻雕琢精美的銅燈,隻見一騎駝人手持燈盞的長柄,怡然的人物形象和憨然的駱駝神態,和諧安詳,惟妙惟肖,真可謂是巧奪天工。
伯雷舉起這隻銅燈,大聲地說道:
“讓我將這盞最心愛的燈贈送給你,願它的光明永遠照亮你美麗的麵容。”
“謝謝大人!”嬋娟不得不收下他這貴重的禮物。在他不容置疑的目光下,她根本無法拒絕這份沉重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