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兒!”他奮力拔開人群,高聲呼喚著她的名字,向著她奔去。她終於看見他了。他現在不需要讓她狂喜,來蓄意壓抑自己的感情,現在他需要的是她熱烈的擁抱,需要的是將她從戰火烽煙中帶走,帶到南方和平的籬笆前熱吻,憧憬他們的未來。她也向他奔去,“熊光!”她哭喊著他的名字,“熊光!”她哭喊著他的名字!
“熊光!熊光!”
“婕兒!婕兒!”
一麵楚國的旗幟在他們的中間倒下了。烽火狼煙,豈容他們的夢有片刻的停留!到處是刀光劍影,鬼哭狼嚎,一場倏忽而至的戰爭在他們麵前擺開了它無情的陣容,廝殺是何等的殘忍而快樂。他從地上拾起一把刀,揮舞著衝入敵陣。他要尋找他的婕兒,抱回他的婕兒。但一陣狂風,一陣狂風刺骨寒冷,刮得他渾身疼痛。淒楚的烏雲翻湧在紫色的天空,大地於俄頃之間又重歸始前的寧靜,眼前空無一人空無一人隻有荒草在風中無奈地飄搖像熒熒的燭光。
燭光!
他獨自佇立在天地之間,烏鴉淒厲地長嘯著,血泊之中的人們忽然沉寂下來,沒有一人能夠從死亡中重新蘇醒過來,偶爾有人在血泊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呻吟,隨即又沉入一片死滅!嗬——整個陸地仿佛都在向著汪洋中沉淪。“婕兒!”他的眼前早已不見了她可愛的倩影。他的家園也已蕩然無存。他呼喚著婕兒,隻有天際飄渺的回音。他沒有了婕兒,孤身一人兀立在曠野之上。
就在此刻,一輪如畫的殘陽鑲嵌於烏雲翻湧的間隙,一幢仍在燃燒的房子發出劈啪的聲響,在被紫紅色包裹著的風雨到處塗抹的天地間,但見一蒼蒼老者,披著灰白色的長袍迎風而立。
“曰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誰能極之?馮翼惟象,何以識之?”
唉,他緣何作這悲憤的疑問,像一個幽靈披頭散發踽踽獨行?嗬,這豈不是剛正的左徒大人,品行清廉至死不能見容於俗世的屈平,原!你從天而降的靈均,你卻在此作何絢爛多采的神遊?楚國蒙遭不幸,是你的恥辱。
“我的好子弟,”屈子說道,“我們的君主將蒙受萬世的羞辱,我們的家國正麵臨著滅亡的危險,我們的部族將失去自己的土地,忘卻奠祭英勇的先祖,他們的國王將高高地君臨於我們之上,高陽氏的子孫就這樣淪為異姓的子民。湯出重泉,夫何罪尤?天命反側,何罪何佑?彼王紂之躬,孰使亂惑?你且奉守人的尊嚴,即使蟄居洞穴,何雲?”他笑傲於天地,高潔而寬懷。
熊光抬頭望見了羲和的馬車從雲端隆隆而過,載著婕兒去往永遠輝煌的所在。他奮力呼喊著婕兒,追趕而去。但見一群瘋狂放蕩的女子,在他迷蒙的眼前舞蹈著**的身姿,使他無處逃遁,沒有容身之地,驚魂難定。
終於他蘇醒過來了。他感到口渴難熬。
“給我水。”他無力地說。
“他要水。”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在大廳裏回蕩著。
“你喂給他吧。”大祭司說道。
一碗甘美的水被小心地灌進了熊光幹渴焦灼的咽喉。
“我死了麼?”
“也許還沒有死。”大祭司溫和地說,臉上現出仁慈的笑容。
現在熊光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了。他聞到了一縷清香,一個倩女嬌好的影子在他的眼前一瞬即逝。莫非是婕兒?他模糊的意識隨之一亮。一個嫣然的笑容酷似婕兒頭上的飾花,一襲烏黑的長發優美的地披垂在她的肩膀。垂地的長裙色彩深沉,滿是鳥鳳花草的提花,繁縟絢麗,熠熠生輝。一雙如玉的赤足款款而行。
“婕兒。”他輕聲地呼喚道。
“這裏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女人。”大祭司微笑著說。“你需要休息,你傷得很重。你已經昏迷了兩天,隻喝了一點粥,你太虛弱了。”
“真抱歉……祭司。我這是在哪兒?”
“東皇神廟。你總算清醒了。”
“我怎麼會在這兒?”
“你難道不知道,你闖入了禁地?”
這時,熊光才想起了那日的夕陽。
4、
當熊光為了追尋被射落的那隻大雁而闖入城外的桑林時,便迷失了方向,他並不知道,誘惑與危險正在遠處等待著。他還在為這黃昏的景致而陶醉。他抬頭看湛藍的天空,夕陽正紅,幾朵白雲如慵懶的困貓,如美人的被褥。大地是如此的生機勃發,天地是這樣的壯觀嬌媚。他不由地放聲高歌:
在林中采摘芳馨的白芷;
搴洲上經冬不枯的宿莽;
隻可惜比不上先祖聖賢,
誰與我同享這遍野芬芳?
他想起初渡汨羅江時,望滾滾不息的浪濤,聽船工悠長雄壯的吆喝聲,真是唱盡了人間一切雄渾的心懷。
這時,他遠遠地看見了一座精巧無比的宮殿,整個建築顯得豪華而神秘,雪白的漢白玉壘築而成的牆壁上方連及大門之外,雕塑著鳳凰共舞的形象,這些浮雕極富象征的意味,是兩情的相悅,是繁衍的盛大場麵,是春天的狂歡。大門虛掩著,從宮殿裏,隱隱地傳出陣陣鼓音和女人歡樂的笑聲,隨風吹送而來。也許是好奇心驅使他迫切地想進去看個究竟,他迅速下馬走了進去。大廳裏空無人影,四壁上的畫像絢爛繽紛,令人眼花繚亂。所畫的內容,皆是些放蕩的交歡場麵。他不由地吃了一驚,心想這裏莫非是祭拜高謀女神的閟宮,婦女們秘密會聚的場所?他本想即刻退出去,但一種強烈的想一睹為快的錯誤的欲念使他不能起步離開。因為他早耳聞祭祀高謀的宮殿以及有關的種種禁忌,卻因長者們嚴厲的告誡而未曾敢逾越雷池一步。如今無意碰上了,他怎能舍棄這個機會,舍棄這個有著無窮魅力的誘惑!在這荒郊野外,在這小小的邊塞,他熊光早已不是當年還在辟壅學習的少年,他沒有什麼可以懼怕的。
他就這樣不知不覺地走到另一個大廳的窗前,偷偷地往外看去。這一看,使他頓時目瞪口呆。
隻見後院的草坪上,一群婦女正在瘋狂地起舞,她們赤身裸體,動作猥褻淫穢,嘴裏唱著情欲充盈的歌。她們或伸手扶摸彼此的下體,或模仿著作愛的場景,發出快樂的呻吟。而後排的一群婦人,照樣是渾身赤裸,或擊鼓,或擊缶,或撫琴,節奏時而歡快,時而舒暢,身體也隨之搖晃著,陶醉在迷茫的世界中。這類放蕩的音樂與舞姿使熊光在一瞬間熱血凝固,木然呆立,不知所措。很快他就意識到,這裏正在舉行不容他目睹的古老儀式,他知道這是隻有婦女參加的膜拜生殖女神高謀的非凡慶典,由幾個巫女主持,而參加的都是城中有名望的家族中有地位的婦女。那瘋狂放蕩的動作中有著極莊嚴的象征,在那情欲橫流的放蕩歌詞中有著最神聖的含義和寄托之情,顯示了人類生命旺盛的生機和力量。任何一個男人,不論是君主或權臣,在有意無意中闖入這樣的盛典,都會遭到瘋狂的婦女們最殘酷的對待,這是楚國先祖留下的傳統,盡管宗教的觀念如今越漸淡漠了,但這殘存的習俗,誰也不能任意違抗,因為這慶典所具有的深遠意味注定了它的無比神聖性。
他必須馬上逃離這個地方!
但婦人們早已發現了這個大膽偷窺她們的不速之客,她們為神靈之被褻瀆和自己的私秘被發現而惱羞成怒,她們顧不上拿衣物來遮掩自己羞愧難當的胴體,便已堵住大門,另外幾個年輕的婦人飛奔著將他拖入場中,他的衣袍被她們幾乎撕得粉碎。頓時鼓聲瘋狂地擂響,無數Ru房和大腿合著鼓點的節奏在他的眼前晃動,誘惑著他年輕旺盛的情欲。他感覺到自己的下體同時被幾個女人溫潤的玉手所握持,大腿上有摳心似的疼痛,有人用木棍向他擊來,無數的拳頭落在他的身上,他感到肩膀仿佛被撕裂了,手臂被折斷了,關節脫臼,骨骼分散,柔軟的肉體又同時在他的身上磨蹭,壓迫著他,芳香濃溢,這種溫柔而痛苦的折磨使他簡直無法忍受,他寧願去下地獄也不願受這份罪。他的眼前幻化出許多極地的光輝,五彩繽紛,有如死神的彩衣,向他逼迫而來。
終於他昏迷過去了。
“你們快住手。”忽然一聲喊叫驚醒了沉醉的女人們。隻見赤身裸體的巫女嬋娟手裏握著一塊玉牌站在她們麵前,唯一不同就是她的腰間圍著一圈鮮花,Ru房上飾著葉型金片,從肩上一直垂掛下來,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