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汝乃災厄之子!必呼災引難、亡國害親!所到之處,永無寧日!所近之物,不得善終!
初次聽見這句話時,我才四歲。
母後的近侍,也就是我的奶娘正帶著我散步禦花園,倏忽地,那個衣衫不整的華服老年男子便衝了出來,瞪著銅鈴似充血的眼,幹枯的手直指著我的鼻子嘶吼。
他很快便被侍衛拖走,我不明所以地詢問奶娘剛才那話的意思,卻見向來穩重從容的她血色盡失,如披冰雪。她尷尬地笑著打發過去,然而周遭的氣氛甚是古怪,如何也無法忽略。
隻是不想讓她為難罷了,我沒有追問,而疑惑卻縈繞心間。
即使年幼,即使長得過分像身為南方貴族的美人母後,然而正如父王常掛嘴邊的話語,身為漠堙國的皇太子,我是無法如平民那樣擁有童年的。
“漣兒,你是我的驕傲。”
父王每晚都在睡前撫摩我的頭,微笑著如此道,而我也的確為此努力著,從未讓他失望。
“漣兒,你是我的驕傲。”
從幾何時,父王的聲音蘊滿了疲倦和無奈,溫柔撫觸的手掌也遲疑猶豫。
紙是包不住火的。
我終於知道了世人於我的“正確”評價。
——暮春某日,蔚藍蒼穹突遭彗星襲日,隕星降為漠堙太子,祭司卜卦,言其災厄。
這個災厄之子,就是我。
舉目四望,冷靜心神,但凡與我有交集者,確是不得善終。
奶娘疫病而猝,太傅府邸失火,侍從莫明失蹤……一瞬間,平日裏看不透的迷霧被撥開,一切都豁然開朗。
原來……都是因為我。
“漣兒,你是我的驕傲。”
溫暖如故的輕柔愛撫,我努力讓自己微笑,唇角卻怎也不配合。
已經夠了……父王,您抵住舉朝上下的壓力立我為東宮、不顧國人的議論依舊深愛著我,已經夠了……
從未想過,親人的逝去,竟來得如此突然。
在深夢中被慌亂的母後搖醒,隨即連一字也無法插嘴地被匆忙帶上倉促準備的車馬,就這樣急駛出宮。
沿途街巷雜亂,哭喊震天。
我不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敢問父王的事。隱隱的,我已看見荒湮神開啟了通往彼世之門。
日夜兼程地飛馳奔走,沙漠終於消失視野,廣袤濃密的蒼翠綠意包圍了所有。
母後從昨日起就一直掩麵拭淚,撕裂靈魂的低泣被意誌壓抑著。無論何時,她都保持著一國之母所應有的儀態。
馬匹受驚的嘶鳴陡然劃破沉寂!刀劍相抗混合著人類死前的慘呼,讓人毛骨悚然。
“是山匪!我們被山匪包圍了!”
敵眾我寡,勝負一目了然。
母後將護身短刀藏於袖中,門甫一拉開,她便帶著決然的狠厲表情刺了過去!然而畢竟是養在深宮中人,見身子不敵被拖車外,她利落地張開口重重咬下,卻被對方及時發現未果!
我慌忙拾起地上刀劍,往昔所學武藝在這一刻不受控製地施展起來!
“什麼!這小鬼怎麼回事!居然殺了我們兩個兄弟!”
“一個小鬼而已!把他扔邊上待會兒好好料理他!弟兄們來看呀!這女人可是上等貨色哦!”
“哎喲!還有爪子呢!看她那一身漂亮衣服,是哪兒的富貴人家吧?”
“管他的!今天晦氣沒收到財物!不過有這麼漂亮的女人,大夥兒還不來快活快活!”
淫笑浪語回蕩在耳畔!我恐懼地掙紮著被製住的身體!抬眼卻見修羅地獄般的殘忍景象!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被禽獸淩辱,我的靈魂瞬間抽離了軀殼,跌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目光渙散。
連哭都哭不出來,聲帶就似割掉般。
這……不是……真的……誰來告訴我……誰來……
耳中的轟鳴蓋過了野獸的獰笑,視線逐漸被黑暗籠罩。
是……我……都是因為我……是我……是我的存在……是我……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
“媽的!你們倒是給我快點啊!”
“吵什麼吵!嘿!你看那小鬼!那模樣生得水靈哦!”
“你毛病啊!那小子才幾歲誒!”
“你才毛病呢!能用不就好了!還管他幾歲啊!嗬嗬嗬嗬……”
醜陋的手蕩笑著探來,卻瞬間分崩離析、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