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瑞普羅門堡的塔樓上望下去,一麵是紅土的龜裂大地,一麵是灰白如骨的沙丘,先前曾經被瓦克瓦克河衝刷過的地方,隻留下幾道深色的泥痕和溝壑,有幾頭山羊在上麵舔著底泥,試圖從中找到一點水分和鹽。而自己的背後是森嚴壁壘的高大城牆、要塞、箭樓和碩大無比的圓柱狀高塔——火藥塔。右側的小道通向兵營,左側的分為兩條,一條通向煉金術士們狹窄複雜的小巷,一條通向囤糧倉庫。
這個已經看了大半年的枯燥景象如今有了一點變化,許多蓋著黑色麻布的貨物堆放在小道上,士兵、登記官和倉庫管理員正在忙碌,就像一群來來回回的螞蟻,士兵們天藍色的衣服上已經透出深色的汗漬,而登記官和管理員,由於不斷觸摸那些麵粉袋子,手上身上全是白色的印子,看上去就好像花斑的草鹿。
尼克汀看了半個小時,不知為什麼,覺得內心有點不安,雖然他很確定,自己的動作很小心,士兵們肯定不會說,而那些登記官和倉庫管理員肯定是發現不了的,都是這該死的大旱!他看了看天,做了個請求原諒的手勢,日神的威嚴不容冒犯,但賈拉米爾有多少人不曾恨過和詛咒過他?他是孕育生命的源頭,也是毀滅的最終,他包括了一切。
早晨天還沒亮的時候,那些鱷魚就來了,紅色的胡子,鐵灰色的外套和長褲,領頭的是一個少了隻耳朵的人,說話有些結巴,但那真是一個巨人!他的手下也全都是粗壯魁梧的家夥,每一個都高過尼克汀兩個頭。人們都說這些裂顎族的人有綠海中巨大鱷魚的血脈,他們的灰色眼睛冷酷無情,也和鱷魚一樣怪力無窮,沒有頭腦。但在這些人麵前,誰敢這麼說?一起來的還有黑駝族的人,事實上,整個車隊都是他們在負責運送,裂顎隻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物充當保鏢罷了——當然,還有另外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
為了這些麵粉,為了生活,尼克汀想道,我們總是不得不做出選擇,做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事情,甚至還不隻如此,為了這一口吃食,得冒上生命的危險!他很不樂意地想到這一點,因為他一向認為,隻有牲口和那些在地上爬行的冷血動物才會為了吃的葬送自己的生命,而如今,自己竟然也到了這樣的地步——黑駝送來的麵粉隻有一半在這裏,還有另外一半,裝著麵粉、奶酪、幹果和兩箱從對岸來的好酒在他的默許下繼續前進,他估計了一下路程,眼下他們大約已經穿過紅土丘陵到了大道上,再遠一點是一個簡陋的屯營,也是自己人,他們會在那裏給所有的東西換一層偽裝,然後裂顎的人返回他們的綠海潮水中去,而改由他們的人繼續保護著黑駝族的駱駝前進。
交易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寶石蜥蜴向來物產不豐——“荒山石丘,唯有寶石”,但這一次的交易不同,裂顎是貪婪和凶殘的生物,這些人也一樣。他還記得維熱加德咧嘴大笑的情景,那聲音如鉤劃鐵,說不出的難聽。
“你們出寶石,我出麵粉?不不不,這不行,世道艱難哪兄弟。”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胸前的紋章,“蝰蛇能保你們多久?我想,隻要不下雨,他們撐不到秋天,就算我們不吃了他們,他們自己都能把自己吃光。來吧,要交易可以,咱可隻能幫助盟友。”
這種明目張膽的話聽得他一陣毛骨悚然,除了裂顎,有誰敢如此大聲地說出對蝰蛇的不滿?而如今竟公然叫自己改換門庭,這要是讓蛇主知道,自己,不,全族的人都會遭到慘酷難言的對待吧!
但這交易畢竟成功了,在蠻族高原下的族人們等不起,若堅決不從,自己甚至走不出鱷魚的營帳,眼下鱷魚兌現了他們的承諾,兩百車糧食陸續運來,不管它們是什麼來路,至少自己能支撐到這個荒年過去,將來的事情,誰又可能知道呢?
尼克汀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他手下的士兵喊了起來。
“看,有人來了。”
可不是?巨大的白駱駝是那麼顯眼,在前麵領路的是一個黑色皮膚的大漢,一手提著韁繩,一首提著根長槍,黑白色的旗子卷在槍杆上,隨著走動微微搖晃著。說話的時候,他們正慢慢爬上灰白的高丘,沿著石頭和骨骸堆成的大路走向城門。
“來的是什麼人!”一個大嗓門的士兵喊道。由於隻有一人一騎,沒有人發出警報——那未免也太大驚小怪了一點。
城下的漢子沒有說話,而是將旗槍唰啦一展,黑白長旗猶如龍蛇飛舞。
這……這是……尼克汀吃了一驚,那黑色為底的旗麵上一條白色大蛇扭曲身體蜿蜒而來,三角形的腦袋上有一雙紅色的眼睛,正冰冷地凝視著自己,這是側行蝰蛇之旗!
“快,快開門!”他驚疑不定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