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博羅再一次偷偷打量那個銀發的女咒術師,天氣微暖,但她穿得就像數九寒冬那麼多,一件厚厚的火紅的翻領袍子將整個人裹在裏麵,領口是灰色的貂皮,她的頭發是銀色的,不是那種歲月流失造成的白色或者灰色,而是一種純粹的金屬質感的銀色,她的眼睛是黑色的,臉上的表情總是很緊繃——是那種處於恍惚狀態造成的肌肉繃緊。她很少說話,看上去蒼白而瘦弱,但她的吩咐布萊克總是很及時地辦到——有些事情她沒有交代,但布萊克也能知道,這顯示出他們長久以來的默契配合。
布萊克是她的夥伴、搭檔,同時又是她的監視者,這種奇怪的關係讓博羅覺得有趣極了。同時,他也沒法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雖然他在白塔已經生活了接近十二年,在雷切爾長老手下工作了六年,閱讀過大量曆史和文學經典,其中不乏一些大陸上的秘辛,然而那是屬於人間的知識,屬於凡人和他們創造的一切,而對於這些很少走出法塔的法師和獵魔人,他還是一無所知——他學過的東西裏沒有一樣提到過這些人,就像他們從來不存在,或者被遠為強大的力量從曆史上強行抹去了一樣。
但眼下,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這讓博羅再一次知道,書本並非萬能,而行遍天下才能增長見聞,最後成為老師那樣的博學長者。
“博羅?”說話的是守衛隊長勞倫,他騎在一匹雜色馬上,轉過頭來問他。
“嗯?”
“我說,這次不會真的發現什麼邪惡的教會組織吧!”他湊過來小聲說道,顯然不想讓走在前頭的吉娜和布萊克聽見,畢竟這兩人才來到雅丹不過三日。他和博羅倒是很熟,眼下他的聲音裏略帶困惑,眉頭也皺了起來。
對這一次的行動,博羅也沒有把握:“我可不清楚,但既然有人舉報——再說,吉娜不是說了,她的確能感應到這個地區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
“嘿,我想問的就是這一點,”勞倫繼續說道,“你說,她真的有那麼神?我聽說她們都和女巫一樣,能在天上飛,能聽鳥說話,還會半夜裏爬起來吸人的血!”
“那恐怕是我害了你,”博羅冷冷地說道,但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微笑,“我不該把那些荒誕不經的誌怪小說借給你看,你瞧,雅丹城的騎士隊長,竟然相信會有女巫,還會吸血?哦,那你一定還相信那些念著禱文加持了聖力的騎士了!”
勞倫卻點了點頭:“噢,聽說如果非常虔誠地拜祭夢王或者是海神,是有機會得到這種力量的!我猜那些名揚天下的騎士就有這種特別的能力,比如‘征服王’伊索蘭特斯,比如‘魔窟’海利特……”
“哈,你可要小心哪,”博羅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妄想是一種病,你瞧,那些吟遊詩人,還有你看的那些誌怪小說的作者,都有這種毛病——很不幸,看起來你也被傳染了。”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博羅的眼睛也一直看著最前麵的兩個人。這個夜晚靜得有些詭異,天色晴朗,但周圍卻沒有蟲鳴鳥叫,甚至連蝙蝠也沒有半隻,這條道卻是越走越荒僻了。沒有人帶路,吉娜和布萊克一馬當先走在前麵,他們似乎對這裏的環境極為熟悉,毫不猶豫地向前,向前。——但這絕不可能,博羅知道,這兩個人從法塔出發到達雅丹,不過是十天前的事情,博羅不認為他們會比自己更熟悉這座城市。聽說咒術師和獵魔人,生於法塔,死於法塔,隻有非常偶然的機會才會出現在其他地方。
他們更像是用獵犬的方式在追蹤獵物,博羅意識到。布萊克騎著匹斑點馬,在岔路口閉上眼睛停了一小會兒。他的黑色鬥篷在夜色裏暗淡無光,和女咒術師那火紅的華美袍子形成鮮明的對比,獵魔人的裝束一向都是如此,他們傾向於穿著這些樸素的、苦行僧似的衣物,這也許有助於他們抵抗誘惑——具體是什麼,博羅不清楚,上麵那一點關於獵魔人的僅有的知識還是長老告訴他的。
“這邊走。”布萊克將手一揮,他們這十個人的小隊向著其中一條小路行去,路邊滿是爬上架子的瓜果和大葉子的芋頭,這是農家的田地,他們漸漸遠離城市,來到自耕農和隸農的地盤上了,在這裏,除了小貴族的莊園和道邊的矮小民房,幾乎看不見人影,而那些人,在辛苦勞作一天之後,也早就上床睡覺了。
走在寂靜的路上,博羅記起臨走之前長老對他說的話:“仔細看,認真聽,不管你發現什麼,都要事無巨細地告訴我。”長老說的話,向來含有深意,也許這一次出行,真會有什麼不尋常的發現——說到不尋常,最近確實是怪事多多,不但法塔來客,連市民們也跟著疑神疑鬼,就像今天,一個患了熱症的譫語者瘋瘋癲癲地說他看見了鬼怪在郊外的農家橫行,在田地裏呼嘯而過鬼哭神嚎——說來可笑,這就是他們出來探查的原因,學城已經平靜了太久,以至於這樣的荒誕之言也被當作值得研究的大事。
這種不安的情緒也許來自阿方索,那個國家和學城一向牽絆甚深,如今它陷入內亂之中,恐怕雅丹也難逃其餘波所及,博羅思忖道。他看見前麵的人已經停了下來,對著一幢房屋指指點點,那幢房屋在一大片南瓜田旁,似乎是農人所居,木質結構的兩層屋子,下方分為三間,左邊敞開的是牲口棚,中間是客廳,右側的大約是廚房。這種結構的房子博羅見過很多,具有鄉間建築的一切特點——實用、樸素而結實,外表毫無花哨,但隻要走進客廳,就能感受到那種實實在在的溫暖,來自於爐火和農家自釀的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