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半影(2 / 3)

但這一棟建築卻讓人心中發寒,博羅意識到為何所有人都裹足不前,確有一種看不見道不明的詭異籠罩在這建築周圍,一種腐朽的、墳墓一般的氣息取代了農家小樓常有的暖意和生機。

“噢!看這裏!”勞倫驅馬上前,他的馬卻忽然倒退兩步,不安地長聲嘶叫。

牲畜欄的陰影中,倒著兩頭牛,一隻羊和五隻半大的雞,它們的脖子扭成怪異的角度,直往自己的背後扭去,眼睛睜得大大的,像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它們死不瞑目。

布萊克跳下馬,和勞倫一起翻弄這些屍體,東倒西歪、毫無生氣的死肉上漾起一團團嗡嗡直響的淡黑色霧氣,那是前來大快朵頤的蒼蠅和食腐的甲蟲,忽然一聲微弱的呻吟從角落裏傳出來,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還有個活的!”一個士兵提著防風燈指給博羅看,博羅隻看了一眼就轉過頭去。那隻臥倒在欄杆邊的小牛有黑白的斑紋,碩大的腦袋和孱弱的四肢顯得很不協調,它正用一種毫無靈性的麻木眼神瞪著博羅——但這不是重點——它有兩個頭。

“天呐,這是怎麼了?”勞倫一邊檢查一邊說,“從來沒見過這種事情,牲口全死了,雞、羊、牛,可它們身上沒有傷痕,也不像是生病。”

的確,這一點博羅可以確定,在進入白塔披上白袍之前,他的幼年時代是個照料牲口的好手,每天給馬和牛刷洗喂飲,帶著它們在綠草和紫紅色野花遍布的山坡上溜達,但他從來沒見過這種情形,不像任何一種疾病,沒有白沫,沒有血絲,沒有鼓脹的膿包,隻是……隻是那些蘊含在肉體中的生命力突然像早晨的濃霧一樣散開了,留下的隻有這些沒有生氣的完整肉塊。

“這裏很不對勁。”吉娜突然說。

“這我們都知道,”勞倫點點頭,“但現在怎麼辦?上樓去看看嗎?”

吉娜不說話了,她的精神好像總是不集中,博羅感覺到,這個女咒術師的心靈在很遠的地方,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觀察著這個世界,也許這就是博羅總覺得她心神恍惚的原因——並非藥物所致,而是一種傳說中的天賦。

“我先進去。”布萊克看了吉娜一眼,一皺眉說道。

“讓我的士兵們先去,”勞倫說,“你和吉娜小姐都是學城的貴客,伯恩希爾大人說了,如果你們有了危險,可要拿我們問罪。”

“不,等一等。”布萊克又看了一眼吉娜,博羅覺得獵魔人似乎能從女咒術師那種默默出神的狀態裏看出點什麼,“我上去,讓你的士兵給我掌燈。”

“上去吧。這裏……這裏不要緊。”吉娜突然回過神來,說了一句讓人莫名其妙的話,黑色的眼睛猶如深淵,裏麵沒有絲毫光亮——她轉過頭來看著博羅,“博羅先生。”

“嗯?啊?”博羅沒有絲毫準備,他略有點狼狽地回答道,“吉娜小姐,請您吩咐。”

“一會兒也許需要你的幫助。”

“當然,我會的,我是說,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話。”

吉娜點點頭,又不說話了。他們看著燈光透過二樓的窗戶映照出來,微弱得像垂死的螢火蟲。

“上來吧!”勞倫從二樓探出頭來喊道,他的語氣裏有一種不易察覺的失望,博羅猜測,這個精力充沛的騎士隊長也許想在上麵發現點什麼“非同尋常”的東西——就像他喜歡看的那些誌怪傳奇一樣,“什麼都沒有!”

二樓上果然平淡無奇,一張滿是蛀洞的桌子,一個老舊的櫥櫃,靠內側的牆邊有個爐子,一切都符合農家特色,樸實而老舊,除了一點點曆史的痕跡,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甚至地板上都很幹淨。

“沒有邪教徒,也沒有魔法陣。”勞倫悄悄地對博羅說,“嘿,我還以為能看見個魔法陣呢!就是書裏常有的那種。”

“當然也沒有祭壇、沒有蠟燭架和祭品堆……”博羅點點頭,房間裏的東西一目了然,“早和你說過,誌怪小說不能當真哪。”

如果沒有吉娜,這會是一個無功而返的夜晚——除了那無法解釋的牲口的死亡,和那些忽然失蹤的農人。但也許這個夜晚他們注定不得休息,在勞倫準備叫士兵們收隊的時候,吉娜做了個手勢。

“請大家等一等!”布萊克馬上說道,他小心地扶著吉娜站在靠近桌子的地方,此刻博羅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女咒術師的眼睛閉上了,她全身都在發抖,而她的手像托著重物一樣吃力地在胸前合攏。博羅全身一震,在他的眼睛看向咒術師的時候,他忽然模糊地感覺到,咒術師周圍的環境有了變化,一切都蒙上一層灰色的朦朧的薄霧,而咒術師本人,她既近又遠,眼睛告訴他,這個火袍女人就在眼前不過一肘之處,甚至能聞到她身上那種艾草一樣的苦澀香氣,而單純從感覺上說,吉娜卻像天邊的金月一樣飄渺,一樣不可捉摸,她似乎離開了眼前這個空間,就像她在出神的時候做的那樣,和另外一個遙遠的世界聯係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