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七 花與刃(1 / 3)

她變成了火焰。

在這狂亂的陰暗酒館中,她本擔心她的舞蹈缺乏足夠的吸引力,但在看過第一個舞娘的獨舞之後,她加入了一男三女的舞蹈,是的,那些動作和節奏她本已學過,唯一缺乏的便是這舞蹈中的精神——在來到夜樽之前,她沒有見過真正的馬布勒維桌上舞,沒有見過格裏爾巡行和春夜之燈——和這些舞蹈比起來,那些宮廷愛情劇裏的舞蹈算什麼?隻是蒼白的紙人和幹巴巴的幻想罷了,聖禮之樂虛無縹緲,她能從中得到安靜,但其中完全沒有自己。

隻有眼前這種桌上舞,狂熱地踢踏著腳步,像風吹過柳枝一樣擺動身軀,用熱烈的眼神盯住對手,像充滿邪惡之美的白蛇盯住小雞一樣——這樣的舞蹈之中,她猛然發現一種全新的充滿了活力的自己從軀體裏冒了出來,就像被蘇圖日爾神教所唾棄的野外的神靈——它們狂野、奔放,為了生命本身濃烈的情感而仰天長嚎,像烈酒穿過咽喉,像鋼刀劈開了朽木,像奔騰之水裹挾萬物滾滾而下。

這舞蹈裏隻有自己、隻有火焰和蛇。她是白蛇,是烈焰,是無處不在的邪魅之眼。不知不覺之中,那怒氣衝衝的神情已經被更為狂熱而迷醉的表情所代替,像那些神寵之人一樣,喝著蜜酒,唱起歌謠,長夜漫漫,篝火未熄,她是廣天之下的主人。

其他的舞者早已退開,那些人沒法跟上她的步伐,在這怒放的火焰之花麵前,他們隻能顫栗拜服,最為濃烈的生命之舞注定是一場獨舞,是內心的遠征,這種時候一切陪伴都是多餘的,是畫蛇添足和不自量力。

隻有樂曲聲還在繼續,那化為隆隆鼓聲的節奏是穿著天藍色短披風的吟遊詩人發出的,他丟開了他那猶如肢體一部分的七弦琴,一腳踩在鼓架上,兩手持錘怒目圓睜,就像戰場上搏命的士兵一樣,而在他的右邊,瓦戈洛斜靠著柱子,他用的是一種精靈的傳統五弦琴,和激昂的鼓點和熱烈的舞者不同,他的曲調卻出乎意料的低徊哀傷,那是安靜的、濃黑的河流,是生命中孤獨的長歎,是纏繞在每個人宿命中,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想起的,猶如月光的純淨之聲。

若是沒有聽過,誰也無法想象,這樣的柔弱之聲可以配合得了這場如疾風驟雨一樣激烈的舞蹈,但人人往往忽視了,在那最雄壯的大樹身上,也纏繞著最細小和柔軟的藤蔓,這樂曲甚至可以引導和壓抑那將要滿溢出來,在曠野裏迷失了方向的激情的河流,它隻是用最弱小的音符在那拐角處等待,巧妙地撥轉,而那隆隆如雷的鼓點和旋舞的黑色裙裾竟然願意隨它的指揮,這柔美的音樂,這看不見的指揮家,靈巧地指點著舞者,讓她避開了黑色的暗礁、湍急的漩渦和如同斧削的岩壁,像嗬護風雨中顫抖的玫瑰一樣,他是永在的溫柔的白夜騎士。

整個酒館都在歡騰著,像精靈成年禮上那些歡唱的生命樹葉,像矮人在蜜酒之廳中酩酊而醉,也像狂風追逐著流雲,在淚海上呼嘯而過,這是自由的、充滿生命力的呐喊,人們隨著舞者迅疾的腳步聲打著節拍,為她每一個旋轉發出歡呼,黑色的紗裙展開就像絢爛的花朵,而那其中偶爾展露的筆直而潔白的大腿,更是令人們不斷拍打桌子吹出狂野的口哨。

隱藏在角落裏的眼睛始終盯著舞者,這種野性和柔弱兼具的美麗是他不能抗拒的。為了任務而強自壓抑的邪惡情感在他體內衝突奔流,像一股灼熱的火焰一樣讓他全身出汗,而那黑衣白膚的女舞者就像一個致命的魅魔一樣,控製、誘惑著他,不斷衝擊他的理性堤防。等待了這麼多天,他的目標也沒有出現,也許自己可以放鬆一下,在這誘人的身體上找到一點樂趣,就算在夜鴉之中,那些為了歡愉而製造的藥物也無法和她相比,更別說那些兩三個金幣就可以得到的女人!在他決定前去獵食之前,一種藏在內心深處的危機感卻不斷拉扯著他,就像前麵是一個萬丈深淵,而他已經行走到了邊緣——這女子之前他從未見過,而從那明麗的麵孔上,他甚至看到了純潔和青澀,是的,如此一朵嬌花,帶露的玫瑰,怎可能出現在夜樽?這是龍蛇混雜之地,是夜鴉的秘密聯絡地點,一切都可能是個陷阱,這是一朵有毒的花,多刺的玫瑰,那眼神是多麼危險!她在警告所有靠近的人,但又不斷用無法抗拒的香氣吸引著他們!

他坐在那裏,放在膝蓋上的手不斷握緊、放鬆,手臂因為用力而痙攣著,整張桌子都在微微顫抖,木頭酒杯發出格格的響聲,那響徹酒館的鼓點,柔若幽蘭的樂曲也在他心中反複激蕩,就像兩軍交戰、水火相爭一樣。到了最後,他低低呻吟了一聲,終於決定向自己的欲望屈服,打開一扇小小的後門溜出去,在秘密任務之外,找一點屬於自己的娛樂。

當曲聲漸息,瑪特蓮娜用一個令人目眩的旋轉結束了最後的舞蹈,她可愛地踮起腳上的紅舞鞋,以一個輕盈得像羽毛的動作跳下桌來,人們爆發出最為熱烈的掌聲,幾乎將整座酒館的屋頂掀翻,而被這精彩舞蹈所激勵,熱情達到了頂點的觀眾甚至自己跳上了桌子開始表演起來,整個酒館沸騰著,一杯又一杯麥酒和果酒在人們手中傳遞著,烤肉發出滋滋的響聲,酒保和小廝們托著盤子四處奔走,歌手們彈唱起“格裏爾巡行”,而這些海神的子民手拉著手,在桌子之間的空地上跳起了歡樂的勝利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