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窗關得嚴實,屋裏頭陰陰暗暗的像天黑了般,“您家可得仔細瞧瞧,莫不是真有那東西作祟?”說到“那東西”三個字時,豐掌櫃的語調都有些打顫。這年頭,逢年過節不在廟會裏燒幾注香的也是難找了。
活神仙三十歲出頭,聽口音不是本地人,身材矮小,焦黃著張長臉,眼神渙散,仿佛正望到了什麼肉眼凡胎無法接觸到的事物,手裏捧著碗清水,走來走去。
“得了!”他突然啞著喉嚨,含糊不清地說道,然後含了口水,腮幫狠狠鼓了幾下,噴在了牆上,頓時,一大團淡紅色的水漬在白花花的牆皮上愈洇愈大。
這掌櫃夫婦抽著冷氣,連連後退,被這靈異的神性驚呆了,從自家水缸裏舀出來的水怎麼就變紅了哩?一旁圍觀的人登時向著門口退去,卻又很好奇到底會發生些什麼,躲在門口處不斷指指點點。
“是有冤鬼要投胎。”活神仙腳一軟,一屁股癱在蘆葦席上,篩糠似地抖了幾抖,活像剛才使了老大一把力氣,連灌了幾大口涼水後才接著說,“你家剛娶了親,媳婦娃還沒生養,這鬼想轉世變人,非得選頭胎哩,於是天天趴窗戶底下,就等著大肚的時候鑽進去!”
這話說得陰仄仄的,話音剛落,豐家娘子就哭天喊地起來,拍著大腿不停嚷,“我苦命的娃娃啊,老的你收就收哩,何苦盯上我豐家的香火苗呢!”
老掌櫃也是腳底一趔趄,麵色卡白,眼瞅著就站不穩了。他家雖然說不上世代單傳,可是他這一脈要是真的絕了,那連個守墓的都沒有了。
“神仙既然說出來了,肯定有應對的法。”掌櫃帶著點哭音,又有些懇求的對神棍說道。
就在一旁看著的劉堅好氣又好笑地盯著這胡說八道騙人錢財的神漢,這種薑黃和堿水耍弄的騙術在那個年代不曉得曝光了多少回,袖裏藏點堿麵兒,趁人不注意添到水裏,舌頭下再壓塊薑黃片,兩者在嘴裏一攪合,可不就變紅了麼。
最後裝著疲憊的樣,連著水把剩餘的薑黃吞進肚,連騙人的證據都銷毀了。不過既然是來驅鬼的,就讓他把鬼給趕走了再說,至少要讓這些村民安心,不然說不定還真會影響自家的生意。
“唉,辦法是有……”神漢摸著唇上的兩撇胡,臉色陰晴不定,最後下了決心似地說,“我遊學於雁蕩山,剛從台州來,隻是路過該縣,也罷,既然遇到了,也不能不理會,隻是……”
這是自古任何人抬價的套套,先展示點本事,勾得你深信不疑時,再把事誇大了往難裏說,好趁機抬價。
正當他斟酌著是幹脆要錢好,還是加些米麵更合算時,就看見有個長相清麗的小少爺從人群中走出來,豐掌櫃立馬給道人介紹道,“大師,這是我們家少東家。”
“不知道再加十斤肉,如何?”劉堅假裝著正經的和神棍商量著,“聽說肉加點生薑味道很不錯呢,是不是啊,大師?”眼睛裏的戲謔雖然一閃而過,不過卻是讓這活神仙驚了一跳,又見劉堅繼續說道,“是住的有馬廄的客棧吧,這年頭耗多,那養馬的地方特別養耗子,再撒皂角粉也防不住,住了有三四天了吧。我們店裏還有幾間客房,要是大師不嫌棄,不如在小店盤桓幾天,讓劉某一盡地主之誼。”
這沒頭沒腦的話讓旁人一頭霧水,神漢的臉色倒白慘慘的,他蒙人的方法其實很簡單,逮隻活耗,弄傷後腿,趁著夜深人靜順著窗欞塞到別人屋裏,耗脫了困,掙紮著往暗處找洞藏,就在地上留下了血跡。
神漢這會也是滿頭大汗,他當然想不到,其實看穿他的理由很簡單,看褲腳和鞋上是浮灰還是積泥,能揣摩出是不是剛趕了長路的;酒家鬧鬼是三天前開始的,加上打探下手目標的時間,加起來也就是四五天的時間;晚上出去裝神弄鬼的,肯定不能走遠路,而附近就一家客棧;至於住馬廄?他頭發裏有股馬騷味兒。這年頭,大戶點的人家都養有馬,更不用說,他們劉家是詩書傳家的,禦馬也是要學學的。
線索那麼多,在知道答案的情況下反推,一個精明人隻要細加思索,就能得到上述的答案。
神漢縮了縮,眼珠轉著打量是否有出路,騙術一被人揭穿,那少不得自個要挨頓拳腳棍棒,隻要不出人命,被打斷了腿官府都不管的。更何況看這公子的穿著也是富貴人家的公子,
當下他就仰著脖準備嚎一嗓,這是“神仙”們的脫身之技,隻要嚷著“厲鬼太凶,降不住了,鬼要噬人哩!”,引起騷動,就能混進人堆裏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