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1)(2 / 2)

“孩子和山羊。”

“去它的!去它的!去它的!”舒賓拉長聲音激動地叫道,“看過真品,看過老一輩的作品 ,看過古董以後,我就把自己那不值錢的破玩意兒砸碎了。你把大自然指給我看,並說:‘這兒也有美’。當然,一切東西裏都有美,就連你的鼻子裏也有美,可是你追逐不到所有的形形色色的美。就連那些老一輩的人也不刻意追求美;美自己會降落到他們的作品 裏,從哪兒來的——這隻有天曉得,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呀。整個世界都屬於他們 ;人們的影響不可能遍及得如此之廣:手太短。我們在一個小地點上垂好釣魚杆,然後就等候魚上鉤。上鉤,好啦!不上鉤,就……”

舒賓吐了吐舌頭。

“等一等,等一等。”別爾謝涅夫反駁道,“你這是奇談怪論。假如你將不會對美產生共鳴,不會在你遇到美的各地去喜愛美,那麼美也就不會出現在你的藝術中。假如極美的風景、極美的音樂絲毫也不能令你動心,我是想說,假如你對它們不產生共鳴……”

“你呀,真是一個善共鳴的人!”舒賓貿然說了一句,並為自己新發明的這個字眼兒而笑了起來,別爾謝涅夫則開始沉思了。“不,兄弟,”舒賓繼續說道,“你是個聰明人,一位哲學家,莫斯科大學的第三名學士,同你爭論是件非常可怕的事,尤其是我——一個沒學好的大學生尤其怕同你爭論;可是我要告訴你:除了自己的藝術,我隻喜愛女人……姑娘身上的美,再說,那也是從不久前的某個時候起才喜愛上的……”

他翻了個身,朝天躺著,把雙手枕在頭下麵。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酷熱的中午時分的寂靜沉甸甸地籠罩在業已萬籟俱寂的耀眼的大地上空。

“順便提一提,說到女人嘛,”舒賓又開口說了起來,“為什麼誰也不去管管斯塔霍夫?你在莫斯科見到過他嗎?”

“沒見到過。”

“老家夥完全發瘋了。他整天坐在他的奧古斯丁娜?赫裏斯季安諾夫娜家裏,感到極其無聊,卻還是坐在那兒。他們相對而視,多麼傻……那樣子連看看也令人反感。真沒想到啊!上帝恩賜給這個人一個多好的家庭。不,請把奧古斯丁娜?赫裏斯季安諾夫娜賜給他!我可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比她那張像鴨子嘴般扁平的臉更醜陋的!前幾天,我塑好一尊她的漫畫像,是用丹唐(丹唐(1800——1869),法國雕塑家,漫畫家。——譯者注。)風格塑的。效果很不錯。我去拿給你看。”

“葉蓮娜?尼古拉耶夫娜的胸像呢?”別爾謝涅夫問,“有進展嗎?”

“沒有,兄弟,毫無進展。這張臉會使人陷於束手無策的困境。一眼看上去,線條是清晰的、嚴謹的、直露的;你會以為不難抓住相似之處。可是,事與願違——就像想讓珍寶到手的親戚,事情可不好辦。你發覺她是怎樣聽人家說話的嗎?臉部的線條一根也不動,隻有眼神在不停地變換,整個外貌則因此而變化著。在這種情況下,叫一個雕塑家,而且還是一個蹩腳的雕塑家怎麼辦呢?她真是一個非凡的人,一個奇怪的人。”他沉默一陣子後補充說。

“對,她是個非凡的姑娘。”別爾謝涅夫跟在他後麵重複說。

“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斯塔霍夫的女兒呀!在這之後,你再談論家族吧。要知道,可笑的是,她的確是他的女兒,像他,也像母親安娜?瓦西裏耶夫娜。我由衷地尊重安娜?瓦西裏耶夫娜,她可是我的恩人;但她畢竟是個沒有主見的女人。葉蓮娜這一腔熱情到底是打從哪兒來的?誰點燃了這把火?哲學家,這又是給你去解的一道題目啊!”

然後,哲學家仍舊不作任何回答!一般說來,別爾謝涅夫沒有愛發長篇闊論的毛病,他在說話時表現得有點木訥,要打嗝頓,還要毫無必要地攤攤雙手;可是這一次卻有一種特殊的平靜降臨了他的內心,這種平靜感既像是疲勞,又像是憂傷。在一項每天都要占去他幾個小時的長期和艱巨的工作結束後,他於不久前搬到城外去住了。無所事事,空氣清新怡人,意識到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同朋友無拘無束地談天說地,一個可愛的人的形象突然在他腦海裏浮現了出來,——所有這些不同種類的、同時卻不知為什麼又是相類似的感受在他心裏融成了一個總的感受,它使他感到欣慰,感到激動,感到疲憊無力……他是個十分神經質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