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們去吃飯吧,走吧。”女主人用可憐巴巴的聲音說,大家就到餐廳裏了。“佐耶(卓婭的法語(zoe)讀音。——譯者注),您坐在我旁邊,”安娜?瓦西裏耶夫娜說,“你呢,愛倫,你就招待客人,你呀,保爾(帕維爾的法語(paul)讀。——譯者注)請你別胡鬧,別惹佐耶。我今天頭痛。”
舒賓又舉目望天了;佐耶回報他一個淺笑。這個佐耶,或者更準確地說,卓婭?尼基季什娜?繆勒,是個眼睛略有點斜視的、討人喜愛的俄羅斯籍德國女郎,長著一隻鼻端兩分的小鼻子和一張雙唇紅紅的櫻桃小嘴,淺色的頭發,身體胖乎乎的。俄羅斯情歌她唱得很不錯,會用鋼琴幹淨利落地彈奏各種不同的小曲,時而是歡快的小曲,時而是情意綿綿的小曲;她衣服穿得很得體,但有點兒未脫稚氣,並且也太正派了。安娜?瓦西裏耶夫娜讓她給自己的女兒作伴,並且幾乎經常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葉蓮娜對此毫無怨言:當她和卓婭單獨相處時,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跟卓婭說些什麼。
午餐吃了很久。別爾謝涅夫同葉蓮娜談大學的生活,談自己的意向和希望;舒賓細聽著他們的談話,一聲也不吭,帶著一副過分誇張的貪饞相在吃,偶爾還用憂鬱得令人可笑的目光看看卓婭,後者則依然用同一種淡淡的淺笑回敬他。飯後,葉蓮娜陪同別爾謝涅夫和舒賓一起到花園裏去了;卓婭目送著他們離去,微微聳了聳肩膀,在鋼琴旁坐了下來。安娜?瓦西裏耶夫娜說:“您為什麼不去散步呢?”但是不等對方回答,又補充說:“請您給我彈奏一些憂鬱的曲子……”
“《la derniere pensee》de weber(法語:韋伯的《最後的思想》——原注)?”
“對啊,韋伯(韋伯(1786——1826),德國作曲家,指揮家及音樂評論家。德國浪漫主義歌劇的奠基人。——譯者注)的作品。”安娜?瓦西裏耶夫娜說完就朝安樂椅上一坐,淚珠已湧到她的睫毛上來了。
此時,葉蓮娜已把兩位朋友領到了一座刺槐木建成的亭子裏,亭子中央有一張小木桌,桌子四周設有長凳。舒賓向四麵打量了一下,跳了幾跳,輕聲說了句:“等一等!”然後就奔到自己房間裏去,拿來一塊粘土,開始塑卓婭的人像,邊塑邊不時地微微搖頭,嘴裏還嘟嘟囔囔地說著話,並不時地笑笑。
“又是老一套把戲。”葉蓮娜朝他的作品瞥了一眼後說,然後朝別爾謝涅夫轉過身去,繼續同他談吃飯時已開始談的那一話題。
“老一套把戲。”舒賓重複說,“這題材實在是取之不盡的啊!今天她使我感到特別憤怒。”
“這是為什麼?”葉蓮娜問,“好像真了不起似的,您這是在談論某個討厭的惡老太婆。可她是一個長得挺不錯的年輕姑娘……”
“當然。”舒賓打斷她的話說,“她是長得很不錯,十分漂亮;我相信,每個過路人隻要朝她看上一眼,就一定會想到:能同這姑娘跳一場波爾卡舞……那就妙極了;我也相信,她明白這一點,並對此感到很高興……那麼,為什麼要裝出這些扭扭捏捏、羞羞答答的表情和動作,擺出這副端莊的樣子呢?喂,我要說什麼話,您可是知道的,”他含糊不清地添上了一句,“不過,您現在正忙於幹別的事。”
接著,舒賓擊毀了卓婭的人像,開始急匆匆地、好像是惱火地揉捏起粘土來了。
“總之,您是想當教授嗎?”葉蓮娜問別爾謝涅夫。
“對,”後者把一雙通紅的手夾在膝蓋中間答辯說。“這是我的夙願。當然,我心裏十分清楚,要當一個無愧於這種崇高稱號的人,我還缺少些什麼……我要說的是,我的基礎太差,但我希望得到出國去深造的許可證;假如有必要的話,在那兒待上三、四年,到那時就……”
他打住了話頭,垂下頭,然後迅速抬起雙眼,邊尷尬地微笑,邊理了理頭發。別爾謝涅夫和女人說話的時候,話就會說得很慢,卷舌音也發得更加不準了。
“您想當個曆史教授嗎?”葉蓮娜問。
“對,或者當哲學教授,”他壓低聲音補充說,“假如有這可能的話。”
“他在哲學方麵已經精通得像個鬼精靈了”。舒賓一麵用指甲在粘土上劃出一道道深深的線條,一麵說,“出國去一趟對他還有什麼用處?”
“您會對您的處境感到完全滿意嗎?”葉蓮娜用一隻手臂肘支著身子,並直視著別爾謝涅夫的麵孔問。
“完全滿意,葉蓮娜?尼古拉耶夫娜,完全滿意。還會有什麼天職比它更好嗎?哪能會有呢,要沿著季莫費?尼古拉耶維奇(季?尼?格拉諾夫斯基(1813——1855),俄國曆史學家,社會活動家,莫斯科西歐主義者首領。1839年起為莫斯科大學世界史教授。——譯者注)的足跡走下去……一想到這樣的工作,我心裏就會充滿喜悅和惶恐感,這是……這是因為我意識到我的能力太渺小了。先父曾祝願過我去幹這一行……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的最後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