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您父親是今冬過世的嗎?”

“對,葉蓮娜?尼古拉耶夫娜,是在二月裏過世的。”

“據說。”葉蓮娜繼續說,“他留下一部非凡的手稿,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他是個神奇的人物。葉蓮娜?尼古拉耶夫娜,您也會喜歡他的。”

“這一點我深信不疑。這部作品的內容是什麼?”

“葉蓮娜?尼古拉耶夫娜,要用幾句話把這部作品的內容轉述給您聽是有點難度的。我父親是個很有學問的人,是個謝林(謝林(1778——1854),德國唯心主義哲學家。)派,他使用的表達語句並非一直是明白易懂的……”

“安德烈?彼特羅維奇”。葉蓮娜打斷了他的話,“請願諒我的無知,謝林派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別爾謝涅夫微微一笑。

“謝林派這個詞就是指德國哲學家謝林的信徒,謝林的學說則是……”

“安德烈?彼特羅維奇!”舒賓突然大聲說,“看在上帝麵上,千萬別說下去!莫非你要給葉蓮娜?尼古拉耶夫娜開一堂論述謝林學說的講座?饒了她吧!”

“根本不是開講座。”別爾謝涅夫喃喃地說,並漲紅了臉。“我是想要……”

“為什麼不開一堂講座呢?”葉蓮娜接口說了起來,“帕維爾?雅科夫列維奇,我和您非常需要聽講座。”

舒賓盯著她,並且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您到底在笑些什麼呢?”她冷冰冰地、幾乎是很生硬地問。

舒賓不作聲了。

“嗯,夠啦,別生氣,”他過了一會兒說,“我錯了。可是得了吧,實際上,現在何必要在這種天氣、在這些樹下麵談論哲學呢?最好讓我們談論夜鶯、玫瑰、年輕人的眼睛和笑容吧。”

“對,還要談論法國小說,談論女人的衣服。”葉蓮娜接著說。

“好吧,”舒賓答道,“假如衣服是漂亮的,也可以談談衣服。”

“好吧。可是,假如我不願意談論衣服呢?您一向自封為自由的藝術家,您 幹嗎要侵犯別人的自由?請問您,既然您擁有這種思想方法,那您為什麼攻擊卓婭?同她談論衣服和玫瑰尤為合適”。

舒賓突然發怒了,並從長凳上欠起身子。

“啊呀,這是怎麼啦?”他用神經質般的聲音開口說道,“我明白您的暗示;葉蓮娜?尼古拉耶夫娜,您是在打發我到她那兒去。換句話說,我在這兒是個多餘的人嗎?”

“我並不想把您從這兒打發走”。

“您是想說,”舒賓怒氣衝衝地繼續說,“我配不上別的社交界,我隻同她相匹配,我也像這個甜膩膩的德國小女人一樣胸無點墨,一樣好爭吵,一樣卑微嗎?是不是這樣,小姐?”

葉蓮娜皺起了眉頭。

“帕維爾?雅科夫列維奇,您並不是一直這樣評論她的。”她說。

“哎呀!是指責呀!現在是指責啦!”舒賓大聲說,“是啊 ,我並不隱瞞,曾有過那麼一會兒工夫,正是一會兒,當這些令人生厭的紅潤臉頰……不過,假如我想要用指責來回敬您,並想要提醒您的話,那麼……再見,小姐。”他突然補說了一句,“我就要信口胡說啦。”

說完,他朝已塑成頭顱形狀的粘土揮手一擊,跑出亭子,回自己房裏去了。

“真是個小孩子!”目送他走掉後葉蓮娜說了一句。

“是一位藝術家。”別爾謝涅夫臉帶微笑地說,“藝術家都是這樣的。他們需要人家原諒他們的任性。這是他們的權利。”

“對。”葉蓮娜答道,“可是帕維爾至今還毫無一件作品能使自己獲得這一權利。至今為止,他做成過什麼事?請把手伸給我,讓我們沿著林蔭道走走吧。他打擾了我們。我們剛才是在談論您父親的作品。”

別爾謝涅夫握住葉蓮娜的手,隨著她在花園裏走了起來,但是那場過早被打斷的談話卻沒有重新繼續下去;別爾謝涅夫又開始講他對教授這一稱號和自己的未來工作的看法。他緊挨著葉蓮娜緩緩地走著,笨拙地踏著步子,笨拙地攙著她的手,偶爾會用肩膀撞著她,並且沒有朝她看過一眼;他的話說得即使還不算太流利,但也好算是說得快的,他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既簡單又準確;他的眼睛無目的地在一棵棵樹的樹幹上,在小路上的沙子上,以及在青草上看來看去,眼神裏卻顯示出他正靜悄悄地沉浸在一些崇高情感之中,因而內心深受感動;他的平靜的話語裏則透露出一個人在意識到自己正成功地麵對著另一個對他來說是很可愛的人發表意見時才會有的那種喜悅之情。葉蓮娜仔細地聽著他說,把臉半轉向他,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那張略有點蒼白的臉,望著他那雙眼睛,它們雖然在回避她的目光,但眼神仍是友好和溫柔的。她的心扉漸漸開啟,一種細膩的、正確的、美好的情感不是正在注入她的心房,便是正在她心裏滋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