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情況不好,病人說了許多胡話。別爾謝涅夫數次從小沙發上起來,踮起腳走到床邊,神情憂傷地諦聽他那前言不搭後語的含含糊糊的言語。隻有一次,英薩羅夫突然十分清楚地說出:“我不要,我不要,你不應該……”別爾謝涅夫打了個哆嗦,並朝英薩羅夫看了看:他那張痛苦的、同時又是毫無生氣的臉一動也不動,手也無力地癱放著……“我不要,”他用勉強聽得見的聲音重複說。
醫生一清早就來了。看過病人後,他搖搖頭,並開出了一些新藥。
“離好轉還差得很遠。”他邊說邊戴上帽子。
“好轉以後會怎樣呢?”別爾謝涅夫問。
“好轉以後嗎?有兩種結局:aut caesar,aut nihil(拉丁語:或是成為愷撒,或是毀滅。)。”
醫生走了,別爾謝涅夫在街上來回走了幾趟:他需要呼吸新鮮空氣。他回到屋裏,開始看書。勞墨爾的著作他早已看完了:他現在正在研讀格羅特(格羅特(1794—1871),英國曆史學家。——譯者注)的著作。
房門突然輕輕地嘎吱響了一聲,房東女兒小心翼翼地把她那顆照例蒙著一塊沉甸甸頭巾的小腦袋探了進來。
“那位給過我十戈比的小姐,”她小聲說,“到這兒了……”
房東女兒的小腦袋突然不見了,在它的原位置上出現了葉蓮娜。
別爾謝涅夫像被螫了似地跳了起來;但是,葉蓮娜卻紋絲不動地站著,也沒有大叫一聲……好像一下子就全明白了。她的臉蒙上了一層嚇人的蒼白色,她走到屏風跟前,朝屏風後麵張望了一眼,舉起雙手輕輕一拍,然後就呆住了。再過一刹那的工夫,她就會向英薩羅夫身上撲過去的,但是別爾謝涅夫把她製止住了。
“您要幹什麼?”他用顫抖的嗓音小聲說,“您會毀了他的!”
她的身體搖擺了起來,他把她扶到小沙發跟前,讓她坐下了。
她朝他的臉看了一會兒,接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就凝視著地板。
“他快要死了嗎?”她問道,口氣冷漠和平靜得令別爾謝涅夫感到害怕了。
“看在上帝的麵上,葉蓮娜?尼古拉耶夫娜,”他開口說,“您這是怎麼啦?他病了,真的,——並且非常危險……但是我們定會救活他的;這一點我向您擔保。”
“他失去知覺了嗎?”她問道,口氣還是同第一次一樣。
“對,他現在正處於昏迷狀態……這些病的初期總是會有這種情況的,但是這沒有什麼關係,沒有什麼關係,我向您保證。請喝一點水吧。”
她抬起眼睛望著他,於是他明白,她沒有聽見他的回答。
“要是他死去,”她仍舊用那種口氣說,“那我也定會死去的。”
英薩羅夫在這一瞬間輕輕地哼了一聲,她顫抖起來,抱住了自己的頭,然後開始解帽帶。
“您這是要幹什麼?”別爾謝涅夫問她。
她沒有回答。
“您要幹什麼?”他重問了一遍。
“我要留在這兒。”
“那麼……是要待很久嗎?”
“我也不知道,也許要待一整天,待過夜,永遠待下去……我不知道呀。”
“看在上帝麵上,葉蓮娜?尼古拉耶夫娜,請平靜下來。我當然怎麼也無法料到會在這兒見到您;但是,我仍然……認為您彎到這兒來隻好作短暫的逗留。請記住,人家會發現您不在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