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舒賓說得對。葉蓮娜已結婚這一出人意料之外的消息幾乎斷送掉安娜?瓦西裏耶夫娜的命。她病倒在床。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要她別讓女兒進來見她;他好像感到很高興,因為他有機會顯示自己是名符其實的一家之主,是有權有勢的一家之主:他不斷地吵鬧,不斷地衝著人怒吼,還不時地說:“我要讓你們看看清楚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要讓你們知道我的厲害——等著瞧吧!”他待在家裏的時候,安娜?瓦西裏耶夫娜是見不到葉蓮娜的,隻好以卓婭還在身邊為滿足,後者一麵很勤懇地侍候她,一麵卻暗自思忖:“diesen insaroff vorziehen—und wem?(德語,看中這個英薩羅夫——他比誰好呢?)然而,隻要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一離開家(這種機會是非常多的:奧古斯丁娜?赫裏斯蒂安諾夫娜真的回來了),葉蓮娜就會來見母親——後者噙著眼淚,默默地和久久地凝視著她。這種無聲的指責要比別的任何一種指責都更深地透入她的心中;這時候她也不感到後悔,卻感到心裏有一種類似於後悔的、深深的、無比強烈的憐憫之情。
“媽媽,親愛的媽媽!”她一麵吻著母親的雙手,一麵反複地說,“有什麼辦法呢?我並沒有過錯,我愛上了他,我不能不這樣做。請您怪罪於命運吧:它使我同一個不稱爸爸心的人,同一個要把我從您身邊帶走的人結合在一起了。”
“唉呀!”安娜?瓦西裏耶夫娜打斷她的話說,“別跟我提起這件事。我一想起你要到哪兒去,就會感到心驚肉跳的呀!”
“親愛的媽媽,”葉蓮娜回答說,“就請您用情況也許會更糟的想法來自我安慰吧:我可能會死去的。”
“可是我現在就沒有希望再見到你了。不是你死在那兒,死在某個窩棚裏(安娜?瓦西裏耶夫娜把保加利亞想象成一種類似於西伯利亞凍土帶的地方),便是我經受不住離別之苦而……”
“別說這種話,好媽媽,我們還會見麵的,會有機會的。再說,保加利亞也有跟這兒一樣的城市。”
“那兒哪有什麼城市呀!那兒現在正在打仗;我想,現在那兒不管你到哪兒,到處都是炮火連天……你打算很快就走嗎?”
“很快就走……隻要爸爸……他想去告狀,他威脅說要把我們拆開。”
安娜?瓦西裏耶夫娜抬頭望著蒼天。
“不,列諾奇卡,他不會去告狀的。我自己本來也是寧願死去,也無論如何不會答應這件婚事的;可是生米已煮成熟飯,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而我決不會讓我的女兒當眾出醜。”
就這樣過了幾天。安娜?瓦西裏耶夫娜終於鼓起了勇氣,於一天晚上把自己跟丈夫一起單獨反鎖在臥室裏。屋子裏的人全都靜了下來,並豎起耳朵聽著。起先一點聲音也聽不見;後來低沉地響起了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的說話聲,接著就開始爭吵,叫嚷聲迭起,甚至還好像聽見了呻吟聲……舒賓已經打算同眾侍女和卓婭一起再次去解圍了;但是臥室裏的吵鬧聲開始一點一點地輕了下來,變成了談話聲,後來連談話聲也消失了。隻是偶爾傳來輕輕的抽泣聲,——終於連抽泣聲也停息了。響起了鑰匙聲,傳來了一聲打開舊式寫字台抽鬥的尖利響聲……房門打開了,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出來了。他嚴厲地看了看迎麵遇到的所有的人,然後就到俱樂部去了;安娜?瓦西裏耶夫娜則把葉蓮娜叫到自己身邊來,緊緊地抱住她,痛哭流涕地說:
“一切都解決了,他不會挑起糾紛的,現在沒有任何事會妨礙你離開……並拋棄我們了。”
“您容許德米特裏來感謝您嗎?”等到母親稍稍平靜下來一點兒時,葉蓮娜就問她。
“等一陣子再說吧,我的寶貝,現在我還不能見那個把我們拆散的人……臨出發前再見麵也來得及。”
“臨出發前再見麵。”葉蓮娜悲切地重複了一遍。
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答應“不挑起糾紛”但是,安娜?瓦西裏耶夫娜並沒有告訴女兒,他給自己的允諾定了什麼價格。她沒有告訴女兒,自己答應還清他所欠下的全部債款,並且當場把一個銀盧布交給了他本人。此外,他還斬釘截鐵地告訴安娜?瓦西裏耶夫娜,說他不願意跟英薩羅夫會麵,並且仍然把英薩羅夫卑稱為黑山人;可是,一到俱樂部,他卻毫無必要地跟自己的打牌對手——一位退役的工兵部隊將軍談起了葉蓮娜的婚事。“您可曾聽到,”他故作隨便地說,“我女兒就因為學問太好而嫁給了一個大學生。”將軍透過眼鏡看了看他,悶聲悶氣地說:“嗯!”——並問他下什麼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