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宮中的荷花玉蘭尚未盛開,隻有綠瑩瑩的葉子在春日裏透著生氣。阮太後心中暢快,心中覺得無花無果的初春也是極美的。阮太後所憩的鳳榻臨近窗欞,水晶簾層疊濾光,案幾上顯出道道雲霞。
雖明黃鳳袍襯出了阮太後的雍容華貴,可年歲尚有五年方滿四十的她,唇角、眉眼處的皺紋亦是突顯。稀薄的春光不透亮,她發髻上的金玉珠釵泛著寶光把麵容映襯出了光澤。
心中暢快散去,她麵上的褶皺緊蹙了些。元瑾雖不明實情尊她為生母,終不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與她無血脈相連。這許多年來,她顧念著與先帝魏天佑的情分才壓著阮重的野心想要保魏家江山永存。可年歲久長,時間流逝,她與先帝那淺薄的情分也在逐年傾塌。
阮太後令茗萼取出了當年先帝讓墨凡帶回帝都洛華的信箋,她把信箋小心翼翼地鋪展在案幾上,紙張泛黃,上麵的墨跡也變了顏色。
“蘅蕪,你豆蔻年華便伴朕左右。端莊賢淑,明禮知義,洞悉朝堂之風向令朕自愧不如,朕不曾一次歎過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如今卻是不知天命存留幾時。你與李昭儀不論誰人誕下太子,朕特許你垂簾聽政之權,若天不佑朕,朕赦你凰易鳳之罪!王兄子孫若有聰瑞之輩,定要保大魏國萬世昌安!”
燭台下,阮太後微蹋的身影擋去春日寒光,影怯燈孤,她失神地念著“蘅蕪”。她閨名本不是蘅蕪,隻因從小自知姿色平平、無法以色動人,便傾心研讀詩書,謹記聖人之言以規矩自身言行,成了聞名帝都的才女。其父阮愚隱見她女子身卻心明朝政國事,在她嫁於兆洛王魏天佑那一日為她更名為蘅蕪,魏天佑也隻在成親初喚過她“蘅蕪”。自從她做了王妃,又成了皇後,如今又尊為太後,這蘅蕪二字便再未有人喚過。
手握皇權十五年,阮太後每每在心中權欲抑製不住時便會取這封信來看。至高皇權誰人不想要,唯有那女兒身難明的元瑾想擺脫這怪物皇帝的身份。
先帝情意,至高皇權,阮太後難以權衡。隻得在任由阮重為阮家攬權的同時,又牽製著他篡位的腳步。
阮重聽聞阮太後傳回府上的消息,顧不得落日昏沉,即刻進了宮中。他灰緞袖袍在宮道上來回甩著,拂過一幹向他跪拜行禮的宮人項首,麵上的喜色在紅霞的映襯下更加紅通。
長長的宮道,沿途宮人皆向他跪拜,高呼“奴才(婢)見過阮大司徒”。阮重每踏一塊宮磚,麵上的喜色便淡了一層。他已在阮太後的牽製下隱忍多年,忍受與墨凡平起平坐,忍受尊那個女童為皇帝。
想他阮家自太祖時便為大司徒之府,世代為國效力,如今卻要眼看這大好江山落入兆泰王之手,他豈會心甘。
到了長壽宮,宮人們已掌起宮燈,油紙糊的大燈籠散出昏沉之氣,照在阮重心事重重的神情上透出肅穆。
早有太監在他進宮門前便高聲稟告,守在寢殿門外的宮女為他掀起還未撤去的阻冬寒幕簾,寢殿內的宮人見他前來皆跪下行禮。他拂起袖袍嗬退一幹宮人,便自發坐於阮太後鳳榻一側,眸光若蒼鷹般看了一眼阮太後,直言道:“小皇帝這一關是過了,接下來就是立靈鳶為後的聖旨要如何頒下朝堂,令墨凡無法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