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澤希發個消息關心了一下妹妹,發現她真的去阿爾卑斯山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別說是尋死覓活,這傻妹妹就算是和潘朵拉一樣喝醉吃錯藥,後果也讓他承受不起啊!

他趕緊翻了翻通訊錄,看看有誰在瑞士。一翻就翻到了半年沒聯係的程嘉律,他趕緊打過去問:“嘉律,我記得你那個青梅竹馬的公司是不是有個團隊在瑞士?”

“有。”學霸永遠這麼簡單明了。隻是這一回程學霸可能是又熬夜做實驗了,嗓音略顯喑啞。

“拜托幫我安排個人,去機場接我妹,陪她旅遊滑雪泡溫泉,完事送她上飛機回家。你知道嗎?我妹失戀了,要從山頂跳下來把自己滾成雪球!”

程嘉律在那邊靜默了片刻,說:“我認為,想自殺的人,不會跟你哭訴自己要怎麼死。”

“換了別人我肯定會這樣想,可她是我妹啊!萬一有個好歹我怎麼承受得住?”衛澤希心急如焚,“趕緊的,我昨天還看到你要訂婚的報道,你未婚妻不至於這麼個忙都不幫吧?”

程嘉律聲音依然低沉:“沒有訂婚。”

“好吧,那麼出來聚聚吧?”

“我現在不方便見麵。”

“都快一年沒見了,哎,你是不是天天和未婚妻膩歪,都沒空理我了?

還有你這說話中氣不足的模樣,不會是沉溺愛河沒照顧好自己吧……”還沒等他把話說完,程嘉律就掐斷了他的電話。熟知程嘉律個性的衛澤希並不在意,再度撥過去。畢竟程嘉律豁達大度,從來不會生好友的氣。撥過去第四通電話,程嘉律才接起,語氣比之前那通電話時更冷:“我剛剛搞砸了已經連續觀察了十四個小時的反相滲透實驗。”“啊?怎麼會?”程嘉律頓了頓,低聲說:“是我自己的錯,剛剛打電話分心手抖了。”“抱歉抱歉!那麼為了賠罪,我請你喝酒,順便談談我妹的事情?”程嘉律終於說:“蘇黎世大學有個華裔教授,是我朋友,我請他找個中國留學生,照顧一下你妹妹。”

“嘉律你真是我親哥們!我的大救星!記得幫我妹找個帥點的!”他心花怒放,“嘉律,我忽然想起你之前有一次幫我,就是當年我們共同選修的那位Miss霸王龍老師的課上,一道多元微分題。你記得不?我抄了你的答案,順利贏得老師當女友的那道。”

當然,發現真相的霸王龍老師差點用怒火轟爆了他,那是後話了。

“記得。”

“我一時想不起來了,答案是多少?”

“16。”

好吧,知道了答案又有什麼意義,連題目他都忘記了。

“其實我吧,今天遇到了一個女生,一個讓我想到了當年麵對那道大題的心情的女生……”程嘉律聲音低啞,明顯漫不經心:“是個女博士?”

顏未染冷冰冰的神情,心裏還有些悵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對程嘉律提起此事,“分數特別誘人,但一看題目就徹底絕望。那種追求起來明顯難度超高的女生,對我這種隻想隨隨便便考個及格分的人而言,太難了。”

程嘉律問:“那你為什麼不棄考?”衛澤希一時無語,許久才仰頭靠在沙發上,說:“我總算知道為什麼我對她念念不忘了,因為她那種調調,和你還真像。”電話那端,程嘉律沒有回答,隻傳來機械的“嗡嗡”的聲音,大概他已經重新開始了那個失敗的實驗,沒空理衛澤希。“話說回來,我簡直有點想撮合你和她了,感覺你們在一起肯定很般配。

不過你有未婚妻了,所以我就勉為其難……”電話再度被掐斷。這一次無論衛澤希怎麼打,都隻有“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衛澤希隻能捏著手機“嘖嘖”稱奇:“這麼古怪的性格居然也能找到未婚……女朋友,還有我這麼死心塌地的朋友,真是人生贏家,不得不服。”電話還沒放下,潘朵拉的消息就來了:衛少,今天真是多謝你了!明天來接我出院,順便請你吃飯!她發的是文字,大概是時間太晚了,怕吵到同病房的那個女生。衛澤希無語地撇撇嘴,正想拒絕,潘朵拉又一條消息到了:救場如救火啊衛少!我前男友說要來接我出院,我高傲地拒絕了,說有人來接了。衛少,對你來說開一下車隻是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卻等於在他的豬臉上狠狠扇一巴掌!為了我的人格尊嚴,你不會不幫我吧?

好吧,看在她發文字沒有東北腔的分上,他就幫她一把吧,畢竟買賣不成仁義在。而且他還是心癢癢地想再去看看那個女生,或許能找到解題思路呢?

事實證明,衛澤希解不開這樣的難題。

當天晚上,他悲傷地解了一夜的高階微分,在夢裏。

題,夢裏還孜孜不倦地投入研究,不肯放棄。第二天衛澤希去接潘朵拉,潘朵拉挽著顏未染的手說:“衛少,咱也順路送一下未染唄,她要去拿點東西。”“可以啊。”衛澤希瞥瞥顏未染,不禁感到苦大仇深,就像看著昨晚夢裏那道微分題,“你們去哪兒?”“皇後區!”一看到門口衛澤希的豪車,潘朵拉就趕緊自拍,拗著特別奇葩的姿勢,一定要把車標拍進去。等拍夠了,她才和顏未染上了車後座,結果一路上隻有潘朵拉和衛澤希搭話,什麼“衛少你這車可真不錯啊”“衛少你老有錢啦”“衛少你就是個好人”……那東北腔吵得衛澤希煩不勝煩。

顏未染則一直看著窗外,悶聲不響。潘朵拉又揪著她問:“未染你啥時候回醫院?你看你這身板兒,街邊打車撐得住不?”“沒事,我最近恢複得不錯。”顏未染說著,看看前麵,對衛澤希說,“就在這兒停吧,麻煩你了。”

衛澤希靠邊停了車,下車幫顏未染開門,一邊順著話茬問她:“留個聯係方式吧?如果你打不到車,我在附近的話可以送一送你,畢竟,大家都是中國人嘛。”

“多謝,不過這太麻煩你了。”她連手機都沒拿出來。衛澤希轉身上車就走了。再怎麼覺得她好看,男人的尊嚴不能丟!潘朵拉趴在車窗上看著外麵顏未染的背影,歎了一口氣說:“哎呀大兄弟,你咋不跟她多嘮嘮呢?我瞅著你倆挺配的。”衛澤希翻了個白眼:“配什麼配?”心想,沒看見她那愛搭不理的樣子?“這咋整,我尋思著,可能未染以前遇過鬧心事兒,現在一時還轉不過彎來。”潘朵拉神秘兮兮地靠近他的駕駛座,問,“你知道不?尼爾森醫生告訴我,未染她賊慘了!送進醫院時所有人都覺得她沒救了!肋骨爆裂性骨折!開腹手術縫補腸子!肺葉貫穿傷!全身打鋼釘的地方有二十多處!脊椎植骨融合術什麼的好幾處來著……反正當時醫生護士都篤定她會終身癱瘓!

“你就扯吧,這麼嚴重還能活下來?”衛澤希根本不相信誇大其詞的潘朵拉,聽著她口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情,嗤之以鼻。“真的呀!尼爾森醫生和護士們都這麼說!”衛澤希覺得潘朵拉的大嘴巴才是沒救了,絕症。他打方向盤轉向另一條街,停在紅燈前,忽然想起了昨天見麵時,顏未染在複健室內倔強而固執地做著複健訓練的模樣。那時候她說,她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很多債要討回來。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又問潘朵拉:“那你知道她是怎麼搞成這樣的嗎? ”“摔下來的唄,從七樓掉下來,直接摔地上了!”潘朵拉直吸冷氣,“聽說那窗戶老高了,一般情況下是掉不下來的。”“你的意思是說……”衛澤希皺眉,“她是自己跳下來的?”“我琢磨著吧,大概是失戀了!”潘朵拉想起什麼,眼睛一亮,“哎,我和她說起我前男友那癟犢子的事兒,一向冷靜的她,好像突然很氣憤,肯定也被人劈腿了唄!然後就跳樓自殺!”衛澤希從後視鏡裏鄙視了潘朵拉一眼。真是給她一句話,她能腦補一百集肥皂劇。有的人走著走著就能掉陰溝裏摔死,為什麼窗戶稍微高點就不能不小心掉下去?但相比之下,應付潘朵拉這種腦回路奇特的女生真是輕鬆多了,而顏未染那種女生,性格沉悶,情緒不穩,莫名其妙,應付起來非常棘手。下車時,潘朵拉還一臉八卦地說:“衛少,我保準能從尼爾森醫生那裏搞到她的聯係方式,你要是瞅上她了,我幫你說下這個媳婦兒?”“得了吧,我謝謝您了!”衛澤希一口拒絕,“就她那種陰冷調調,誰上輩子炸了銀河係,這輩子才會和她在一起吧!”潘朵拉還在琢磨著銀河係要怎麼才能被炸,衛澤希已經狠狠發動了車子,穿過街區,揚長而去。

顏未染穿過喧囂的街道,尋找她以前的室友。

她的室友是個夢想獲托尼獎的瑞典姑娘,名叫約瑟·芬妮,但最好的角色也隻是百老彙的群舞。顏未染出了ICU後就聯係過她,所以在顏未染房間的租約到期後,約瑟·芬妮幫忙收好了東西,塞在她自己那間本就已經滿滿當當的房間裏。

顏未染再三感謝她,她卻隻說:“沒什麼,畢竟你那位英俊有錢又溫柔體貼的絕世好男友,請我吃過好幾頓飯呢。看到你們這麼幸福,我感覺對愛情和婚姻也有了巨大的期待。”

她的話讓顏未染垂下眼睫笑了笑,隻是嘴角的笑意不無苦澀,帶著嘲意。

約瑟·芬妮又問:“你現在是搬去和他一起住了嗎?希望你們能一直幸福美滿!”

“好的,我會幸福地活下去的。”顏未染拖起箱子與她告別,“也祝你早日實現夢想,到時候我去百老彙為你鼓掌。”

顏未染拖著自己那兩個箱子,隨著老舊的電梯一點一點往下沉去,直到最終落地,鐵門慢慢打開。

依然是陳舊喧鬧的街區,依然是膚色混雜、口音各異的紐約皇後區,依然是她一個人走在街上,如同她兩年前一個人到來。

擁擠的地鐵內,有個女孩子在看時尚雜誌,顏未染瞥一眼,一下子就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雜誌上的男人沉靜優雅,略微斜揚的丹鳳眼清冽澄澈,刀削一般的鼻梁,白膚薄唇,光華不可逼視。

她曾經如此熟悉這個人,曾經與自己親昵相擁,呼吸相聞的這個人,如今不過是意外瞥見雜誌頁上的照片,依然令她心動。

可惜雜誌頁上,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豔若桃李的女子。那同樣熟悉的麵容,讓她心有餘悸。原本因為他的麵容而產生的依戀與悵然,瞬間消散為無形。

顏未染的目光定在頁麵上“About to get engaged(即將訂婚) ”和“the perfect couple(天生一對)”兩個詞組上。

天生一對。個心如蛇蠍,如此相配,當然是天生一對。

她暗暗咬緊了牙關,靠著那兩個行李箱,站在女孩的麵前,一動不動。從她這個角度看去,雜誌上,他越是在畫麵中和未婚妻情深意切,越顯得他的臉扭曲荒誕。

身上的骨頭,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墜樓後那寸寸碎裂的骨骼,大概會讓她一生都無法逃脫痛苦,永遠與傷痕相伴。但她無法怨天尤人。這是她從前單純無知的代價。地鐵之外是黑暗,地鐵之內是嘈雜。擠來擠去的黑人白人,略微顛簸的車廂,渾濁不清的空氣,身上難以遏製的傷痛,都讓她站立不穩。她隻能倚靠著自己的大箱子,在人潮中勉力站穩腳跟。她抱著的,是她的化妝箱,是她以後賴以安身立命的東西。她死死握著提手,就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青紫瘀痕,依然不肯鬆開一絲一毫。她能緊握的,不是任何一個人,不是承諾與指環,更不是他曾為她準備的擁有花園樹蔭下的秋千,落地窗內的大浴缸和鮮花簇擁的露台的秘密城堡。她唯一能緊握在手中的,隻有這個化妝箱。抹去上麵厚厚的積灰,她必定會努力地、拚盡全力地活下去。比當初在他身邊時還要活得好上一百倍,一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