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找人根據我的想法編寫的一個程序。雖然我擅長對人臉的辨識,但畢竟人眼有時候受環境和光源的影響,會對容貌差異產生誤判,而數據絕不會有錯誤。”顏未染說著,手指在屏幕上滑過,詳細解釋,“到了現在這個年代,科技才是決定一切成敗的因素。通過電腦比對可以清晰準確地看到兩張臉上五官的一切細微差別,鼻梁、顴骨、眼距……但這些都隻是要微調的地方,現在我們先要改變的,是影響整體觀感最大的地方— —眉眼距。”
她在電腦上截取柳子意的模樣,建立多個圖層改變她的麵容,一再確定之後,終於定下了光影明暗關係,再結合柳子意的骨骼和肌肉進行五官比對。潘朵拉一開始還鎮定地看著,直到看見顏未染畫的一個個剖麵圖,各種顴骨、眉骨、下頜骨的肌肉走向、脂肪墊的分布,看得都頭疼。
“姐啊,你之前學啥的?生物?”
“我美術學院的,專業是雕塑,我老師資助我上學,她幫我選的。”顏未染盯著屏幕,專心致誌地調整數據,隨口回答,“但大三的時候老師需要助手共赴美國,而她的女兒張羽曼又不靠譜,所以我就選擇了休學,跟著老師去美國。結果第二年我們學校就換了校長,對校風抓得很嚴格,所以我現在回不去了,連肄業證書都沒拿到。”
潘朵拉沒想到心目中的偉人顏未染居然和自己一樣隻有高中畢業證書,不由得高興起來:“真的?看這些解剖圖和分子式,我還以為姐是學生化的呢!”
“生化”這兩個字讓顏未染的手頓了頓,然後才慢慢地繼續在手寫板上修改著柳子意的麵容,低聲說:“我最討厭生化了。”
潘朵拉看著她忽然陰沉下來的臉色,吐吐舌頭,趕緊替她倒水去了。
在確定了自己能有較大把握完成這次直播後,顏未染給自己又畫了個平平無奇的妝容,帶上化妝箱和假發,出發前往直播間。
直播間設在視頻網站公司的貴賓室內。對方準備得也很充分,巨大的背化妝前的柳子意“素顏”穿著抹胸白裙在維納斯麵前擺出同樣的姿勢,頓時無數人在彈幕裏高呼:我的女神素顏也是這麼可愛!
顏未染這幾天一直在熬夜研究這個妝容,再加上第一次做直播,雖然化妝掩蓋了一下,但肌肉不免還是有點僵硬,她在鏡頭前麵無表情地揮了揮手,示意開始。
看直播的觀眾們紛紛發彈幕:顏老師好高冷啊,不過我喜歡!
——顏老師開課吧,我願意以身相許來交學費!
人出了名就是好,做什麼都有人說好。顏未染對照著背景板上的維納斯,打開化妝箱。那隨著箱蓋打開而升起的各個格子和托盤又讓屏幕前的眾人看呆了。
——顏老師用的是什麼化妝箱啊,求購買鏈接!
聽著工作人員念彈幕的內容,顏未染一邊調色一邊漫不經心回答:“訂製的。”
她用扁頭小棒將各種膏液挑出,在托盤中調色時,一抬頭看見了站在旁邊的衛澤希,心想,這人也真會湊熱鬧,一個副總整天閑著沒事,連直播都親自到現場。
見他居然還拿手機出來拍照,顏未染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開始給柳子意打底。
《維納斯的誕生》與《蒙娜麗莎》的色調截然不同,初生的維納斯是在大海中誕生的,明亮清純的麵容上還帶著一絲若有所思的懵懂與羞怯。所以她眉眼距稍寬,眉毛纖細如彎月,秀氣的鼻子搭上纖巧的唇瓣,如果不是那雙有著歐式雙眼皮的眼睛,其實這臉看起來頗有東方韻味。
因為是直播,所以在工作室的一再推演下,顏未染對一切流程都已了然在心。她目光定在麵前的柳子意臉上,偶爾瞥一眼畫上的維納斯,右手在柳子意臉上動作,左手在化妝箱上準確轉動,哪一個角度會轉到哪一樣東西她完全門兒清——腮紅刷、餘粉刷、蜜粉刷,每一種刷子又各有大小形狀和材質的不同,有大號、中號、小號,尖形、圓形、扇形,貂毛、鬆鼠毛、纖維毛……的妝容效果。直播上原本密集如雨點的彈幕停頓了片刻,隨後才重新密集了起來。 ——攝像是快進了嗎?這手速是真的嗎? ——我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這肯定是加了特技!拍攝的人也立馬將鏡頭對準顏未染的手,表示這真的是正常拍攝。仿佛為了證明這是真的,顏未染也放下了所有的工具,將化妝箱隔層中的一個盒子打開,打開密封袋。“顏老師,這是什麼?”主持人趕緊詢問。“柳姐巴掌大的瓜子臉是特別適合上鏡的標準明星臉,但與畫中的維納斯相比,臉的長度完全不同。所以我準備了這個秘密武器。”密封袋內是一副隱形牙墊,顏未染將它套在柳子意的兩個後槽牙上,令上下牙齒無法咬合,中間多出了一指寬的空隙,柳子意的下巴頓時被拉長了。
臉型改變之後,顏未染將主要的工作放在柳子意的額頭和眉眼上。她將柳子意眉毛刮細,用淺色散粉在上眼皮中央和 T區、雙頰等處提亮。在做出寬的雙眼皮的同時,強調出眉眼距離。另外一個重點是下巴,柳子意臉雖然被拉長了,但並沒有畫中維納斯那麼美好的下巴弧度,所以顏未染必須要用修容粉幫她做出漂亮的臉型來。
她以腮紅刷從柳子意臉頰邊緣往下巴迅速刷上深色修容粉,使深色區域一直延伸到脖子,原本就被拉長了的圓臉上,下巴變得尖削,又被修容粉製造出的陰影遮蓋住了一部分,頓時呈現出小巧的臉型。
顏未染的速度很快,但直播還是進行了差不多一小時才結束。這次的直播宣傳到位,加上柳子意素顏出鏡當模特,顏未染再現名畫妝容的噱頭,一開始就聚集了接近百萬的觀眾。等直播臨近結束,與畫上的維納斯一模一樣的柳子意站在維納斯畫像背景板前朝鏡頭收攏金發,擺出四十五度側臉時,實時觀看人數已經是一開始的五六倍,整個屏幕全部被討論和刷禮物道具的消息擠滿。
工作人員急忙保存直播內容,用以後期播放。
顏未染收拾著東西,頭也不抬地回答:“會的,以後會做更多這方麵的內容,大家可以關注一下。”顏未染確實受到了極大的關注。剛出那個視頻網站公司的大門,她就注意到後麵有人在跟著她。她打開後備廂放化妝箱時,不動聲色地往後瞥了一眼。一個鼻子略帶鷹鉤的男人,顴骨略高,方臉,右臉頰有紫紅痤瘡疤痕。她略一思索,立馬從腦海中把這個人給搜尋了出來——那個痛訴衛澤希毆打女生的陳以翎粉絲,當時就是這個男人幫忙分開前麵擁擠的人群,把那個女生推到了台前。而現在,這個男人明顯正在跟蹤她。她看了一眼歡天喜地蹦躂著的潘朵拉,知道這個不靠譜的東北大妞沒法沉住氣,於是便說:“朵拉,我有點累,你開車好嗎?”“好,姐你好好歇著,我麻溜地帶你回家!”顏未染走到車旁,從後視鏡中看見那人迅速躥上了一輛車,卻沒開出。
顯然,他是在等她們的車開出,好尾隨上來。“你先等一等。”顏未染看見衛澤希正走出大門,便拿出手機,給衛澤希發了個消息。門口的衛澤希發現手機振動,拿起來一看發現她發的是:蛇綿綿的男友盯上我了,好像要跟蹤我。蛇綿綿就是那個陳以翎粉絲的微博名。衛澤希聰明地沒有東張西望尋找那輛車,隻不動聲色地回複:我去抓住他? ——現在還沒動作,我們得引蛇出洞,他在後麵那輛黑色皮卡上。顏未染發完消息後將包往車內一丟,對潘朵拉說:“我去打個電話,你開車到前麵路口等我。”潘朵拉看著她轉身離去,感到莫名其妙,在後麵大喊:“姐,等多久?”“不一定,反正你先等著。”靠在門上的衛澤希一臉無辜地拿著手機舉在麵前,仿佛是在自拍,其實顏未染進了旁邊一條行人稀少的小巷子,潘朵拉也無奈地把車子開走了。不多時,皮卡上那個男人果然下了車,背著個大包,在街上晃了一圈,假裝不經意地進入了那條巷子。
衛澤希把手機一收,包包丟給助理,活動了一下筋骨,露出救世主般的微笑。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和超人之間就差撕開外套露出裏麵紅藍兩色的緊身衣。
巷子中,顏未染握著手機,靠在牆壁上低頭講著電話。有人漸漸靠近,人影投到她的腳下。四周安靜,顏未染慢慢抬頭看前麵,那個男人已經逼到麵前,離她隻有五六米遠,而她並沒有看見衛澤希的身影。顏未染一臉慌亂,握著手機往後退了幾步,直到背後無處可退,她才將手機貼在心口,緊盯著麵前這人,畏畏縮縮地往前走去,想要越過去。就在兩人擦肩而過時,對方幾步衝了上來,掄起手中的包就向她砸去。顏未染避開他的包,趁著他重心偏轉,立即握緊手機從他身邊的空隙穿過,往前疾跑,從巷子中擠了過去。那人沒料到她能從自己身旁瞬間擦過去,大罵一聲,轉頭就追。顏未染站在巷子口,驚詫地問:“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不認識我,卻跑來害我女朋友!”那男人向她逼近,怒吼,“你憑什麼說她的傷痕是偽造的?!你知道她現在天天被人罵,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嗎? ”“那她偽造傷痕誣陷別人的時候,又想過別人的壓力嗎?”顏未染反問。那男人一時無語,咬牙掄包再度向她劈頭蓋臉地打去。顏未染轉身就跑,可她身體受過很重的傷,眼看著就要被追上。她心裏暗罵衛澤希,這人到底上哪兒去了?關鍵時刻怎麼沒人影了!就在她狂奔到巷子口時,衛澤希終於從拐角處閃出來,一把拉住她扯到自己身後,擋在她的麵前。那人看見衛澤希,更是紅著眼睛,瘋似的衝上來,掄起手中的包就去砸他。衛澤希完全不懼對方那發紅的眼睛和瘋狂的神情,隻眼明手快地避開砸臉被包正麵砸中,包上有很多鉚釘,他頓時被砸得眼淚鼻涕直流,痛得臉都扭曲了。但他極為凶悍,盡管眼睛都睜不開了,雙手還在空中亂舞。
顏未染見他像瘋了一樣,正想催衛澤希趕緊和自己一起跑,誰知衛澤希卻上前半步,直接將包帶在那男人手上繞了兩圈,重重地在他胸前推了一把。
那人身子一低,被他連人帶包壓在了後麵的牆上,手又被纏住,幾乎一動也不能動了。
瞬間解決了麵前這個凶悍的男人,衛澤希才回頭,朝著顏未染點了一下頭:“沒事了,打110。”
顏未染鬆了一口氣,倉皇地按著手機,抬頭對他一笑:“真沒想到,衛少你平時看起來沒個正經,抬手間居然能爆發出這麼高的武力值。”
“那是啊,當我這麼些年白練的?”他得意地握了握拳,剛剛對付了壞人,頭發有點淩亂,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褶皺。但不知為什麼,顏未染忽然覺得,這一刻心裏特別安穩。
這無人經過的巷子口,這光線漸暗的黃昏,這看起來不著調的衛少,混合在一起,出乎意料地,讓人安心。
“確定打 110嗎?”顏未染看著那個被他隔著包抵在牆上的男人,晃了晃手機,“尋釁滋事也就拘留幾天吧,但如果你們陳以翎的粉絲化妝汙蔑寰宇副總,在被我揭發後又過來毆打揭露真相的人,而這一切又剛好被我開著手機攝像頭拍下來了,你猜你女朋友會怎麼樣?”
她調出手機上的視頻,那上麵原封不動地再現了剛剛那一幕。原來她剛剛根本就不是在打電話,而是開著視頻等他過來動手好取證,難怪她老是把手機擋在胸前。
“你們設局騙我!”男人破口大罵。
衛澤希毫不客氣地拍打著他的臉:“騙你什麼了?騙你來打我們?騙你為女朋友動手?真要為了你女朋友好,你就給我去勸勸她,乖乖給我公開道歉,而且態度一定要讓我們滿意,不然的話我看最後到底是誰死得慘!”
那男人憤恨地垂著頭,一個字也不敢再說。衛澤希覺得自己真是人生贏家。
回國搭上快速發展的經濟列車後,日子混得風生水起,公司每個季度的數據拿出來都相當好看;造謠的人公開道歉,痛哭流涕表示自己錯了,請大家不要和自己這樣的小女孩計較;當然,最讓他成就感滿滿的,是他父親打電話給他,問他:“最近這脫胎換骨的樣子,是準備回來了嗎?”
他強行鎮定,假裝漫不經心地應付著,以高姿態表示自己現在在國內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樂不思蜀。等到電話一掛斷他就趕緊去找父親秘書團中跟自己最聊得來的 Gary,旁敲側擊地得知父親居然留了個相當重要的位置遲遲不任命,頓時心花怒放,感覺世界之大盡在掌握,簡直想站在上海中心大廈頂端大喊 I am the king in the world!
不過十秒鍾後他就想到,這麼重要的消息自己卻輕易就從 Gary那兒打探出來了,大概是他爹故意透漏給他的,又覺得沒勁起來。
“嘖……真無聊,始終還是走著他給我鋪設好的路,怎麼翻都逃不出五指山。”衛澤希站在落地窗前向下看,高樓之下車水馬龍有條不紊,並無任何新鮮事,就像他的人生一樣,按照預定的軌道順利地走著。當不成棟梁之材,也淪落不成敗家子,嘻嘻哈哈地過一輩子,終與草木同朽。
幸福美滿,一眼望得到頭,有時候也有點失落。
他不認同那些為了生活奔波的人,但一想到自己連為生活奔波的機會都沒有,一時氣急敗壞地拉上窗簾。
琢磨來琢磨去,人生的煩惱終究要靠難題來以毒攻毒。
顏未染就是他解不開的難題。所以他選擇性地遺忘了上次自己拒絕顏未染的事,毫無愧疚之心地給她發了條消息:未染,來,我今天心情好,忽然又想聽聽你說要合作的事了!
接到他的消息時,顏未染正在攝影棚中跟妝。今天是替頂級時尚雜誌《ONE》的封麵模特化妝,為了呈現最好的效果,她必須根據現場的燈光、服裝、拍攝角度等方麵來時刻調整妝容細節。畢竟,妝容有缺陷,再完美的修圖也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顏未染關注著拍攝中模特的臉,沒空理會手機,潘朵拉幫她看了看內容,顏未染想了想說:“也許是他喜歡我的禮物,所以回心轉意了。”“也許是他見姐你現在老紅了,所以他也覺得這事可行。”顏未染見燈光師把現場燈光調亮了些,便拿著粉撲去給模特補了些啞光散粉,丟下一句:“問他在哪裏見麵。”潘朵拉趕緊幫她發消息。十秒鍾不到,衛澤希的回複就來了:我去接你,見麵再說!攝影棚離“寰宇”不遠,衛澤希十幾分鍾後就跑來了。他到棚裏一看,顏未染正和攝影師在交流妝容,攝影師要求模特給一個犀利而深沉的眼神,顏未染決定對眼妝略加調整。一群人忙忙碌碌的,衛澤希暗暗對潘朵拉吐槽說:“犀利而深沉的眼神,哈哈哈,讓犀牛沉到水裏半睜著眼睛來一張怎麼樣?”潘朵拉翻一個白眼:“大兄弟,懂不懂藝術啊?”衛澤希指著牆上一幅複製的名畫,問:“那幅畫藝術不?”“這不廢話嘛,杠杠的。”“原件在我爺爺那兒,我小時候住的房間裏就掛著這幅畫。你說我懂不懂? ”潘朵拉看了看上麵糾纏在一起沒怎麼穿衣服的人,說:“大兄弟你這麼懂,我瞅著是從小就跑偏了。”“不,是社會不好,連教堂的天使都不穿衣服。”衛澤希嘴巴那叫一個貧,目光卻一直隨著顏未染轉來轉去,不曾移開。潘朵拉麵露詭異的笑容,跟他一起看著顏未染,問:“衛少,上輩子炸過銀河係嗎?”“腦子進水了吧,誰會去炸銀河係?怎麼炸?”話一出口,衛澤希就恨不得把說出去的話吞回去。